第33章 姹紫嫣红开遍(2 / 2)

不久之前,吴四宝被撤职下狱,但大家都猜测都说没多大事体,上面做做样子,安抚民心而已,事态也真的是这样发展的,没多久吴四宝就出来了,只判了三年软禁之刑,大家都说要不了半年,吴大队长就得重新出山,毕竟七十六号离不开这尊凶神,但是只一天,苏州方面就传来吴四宝暴毙的消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么大块头的一个人,死后身体竟然缩小的宛如一只黄狗那么大。

吴夫人佘爱珍包了一节火车厢把灵柩从苏州拉来,通知了全上海的故交门徒学生,一众人等赶赴北站迎柩执绋,一路上出殡队伍抬着纸扎的轿子牌楼,彩马珠车,漫天撒纸钱,和尚道士,念经超度,路上摆着祭棚、茶桌,烧了不晓得多少刀黄纸。有人说,自打盛宣怀大出殡之后,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见如此盛大的殡仪。

潘克复只是吴四宝的新朋,算不得旧友,所以佘爱珍并没有把电话打到潘家花园,但作为上海滩闻人,此等大事岂能不参与,潘克复特地换了一身黑,去胶州路的万国殡仪馆见了四宝哥最后一面,奉上一份不薄的帛金,安慰未亡人几句,算是尽了江湖朋友本分。

其实潘克复对吴四宝颇有些怨气,这厮死的太早,白白破费了许多钱,鑫鑫造纸厂也没拿下来,韩赞臣的家属不知道通过什么人,居然搭上了七十六号李主任的线,假如吴四宝没出事的话,即便是李士群打招呼也没用,细细想来,想必吴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连李都希望他死。

想明白这一点,潘克复也就释然了,后来他又通过税局的关系找韩赞臣的麻烦,人家见招拆招,比着贿赂,居然再次逢凶化吉,潘克复这才晓得点子扎手,一时半会吃不下。

吴四宝之死给了潘克复极大的刺激,新贵往往不长命,从吴发迹到身死,也不过三年时光,这真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但这栋楼塌也塌的气势不凡,轰轰烈烈,潘克复难免不联想到自己,一时间不是顾盼自雄,而是顾影自怜了。

潘克复应酬了一圈,回到书房,反锁门,来到墙边,摘下新挂上的山水仕女图,露出隐藏着的嵌在墙里的四个保险箱,一一打开,从左至右,依次是专门放金条、美钞、珠宝和中储券的箱子,都塞得满满当当,这还不算工厂、存货、房产和股份,如今潘克复的财富已经难以计数,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而就在去年此时,他还是一个表面光鲜的穷光蛋。

院子里搭了个戏台,戏子咿咿呀呀的唱曲声飘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潘克复望着满眼的金黄钞绿,竟有些恍惚了,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他觉得自己超脱了,顿悟了,所谓哲人也不过如此吧,一时心潮起伏,索性开了窗户,摇头晃脑,拍打着窗台票了一嗓子: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院子里的帮闲们齐齐喝彩,连台上的坤伶都扭过头来,惊鸿一瞥,早被潘克复看在眼里,醇酒美人,缺一不可,大丈夫活在世上,不就是图的这些么。

窗外聒噪不已,钱如碧关上了二楼吸烟室窗户,在黑暗中寂寥孤坐,旁人进来,只能看到烟灯豆粒大小黯淡如鬼火的火苗,丈夫病情加剧,两边身子都瘫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幸亏还有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龙叔在旁伺候,眼瞅着潘家真正的主人即将撒手人寰,千万家产都落到外人手里,钱如碧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儿子在的话,潘克复起码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

鑫鑫造纸厂生意兴隆,陆续购置不少新机器,机器用板条箱装着,缝隙里露着填充用的稻草,赵殿元一身所长终于派上用场,他的工作是将机器安装起来,调试运行,然后拆分成更细碎的零部件,绘制出组装图纸来,再把机器分开包装运走。

赵殿元起初不明白为什么新机器不留着自己用,而是拆分运走,后来他才搞懂,这些机器并不是造纸所用的,韩老板在做代购,替外地的客人采购机器,这是违反禁令的事情,但只要打点到位,各方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又不是造军火的机器。

有时候赵殿元会去北站发货,免不了要和军警宪特打交道,若是以前的他,未必能处理妥善,但是经历过黄金大劫案之后,他的胆气见识都增强不少,怀揣一盒大英牌香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居然游刃有余。

发完一批货,赵殿元从货场出来,遇到出站的汹涌人潮,等旅客散尽,就看到一个穿旗袍,提着两口藤条箱的女人在和红帽子纠缠,车站负责搬运行李的工人叫红帽子,尽是些见人下菜碟的,看到单身的外地女人,还不恶狠狠的敲一记竹杠,那女人急的眼泪汪汪,开口是苏州腔调,赵殿元忽然想起,这不是章先生的原配顾佩玉么。

赵殿元上前三言两语打发了红帽子,问顾佩玉可是来寻章先生,顾佩玉花了些时间才认出赵殿元是上回来苏州时杜剑秋的男跟班,忙不迭说是,麻烦侬帮我叫一部车子。

两口藤条箱又大又重,顾佩玉又是孤身一人,这不像是来探亲,倒像是来投奔。

赵殿元不由得怜悯起章先生来,一个屋檐下两个女人,叫他如何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