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别人提入股,那很可能是趁火打劫,但曹先生绝对不是,韩赞臣也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过多年的,相人有自己的一套经验,但他却看不出曹先生的底细,说是教书先生吧,又毫无迂腐之气,分明带着军人的果敢勇毅,说是当兵的吧,又八面玲珑,世故圆融,像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生意人,说是生意人吧,又丝毫不市侩,不逐利,还真是摸不透,看不懂他。
但有一条韩赞臣可以确定,曹先生是个好人,这年月,好人本身就稀罕,何况是有本事的好人,能结交这样的朋友,就不是挣钱多少的问题了,而是关键时候能保命。
“曹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韩赞臣抓着对方的手,情真意切,“以后鑫鑫造纸厂唯你马首是瞻。”
曹宇飞和煦笑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过两天他从老家上来,我安排你们见个面,谈谈合作。”
韩赞臣问道:“敢问您这位朋友的老家在哪里?”
曹宇飞答道:“淮南。”
韩赞臣“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了。
淮南是新四军活跃的区域,曹宇飞的身份呼之欲出,但这是绝不能点破的禁忌,两人心照不宣,自然而然的转向其他话题,宾主尽欢。
回去之后,韩赞臣又是一脸愁容,妻子问他哪能了,韩赞臣长叹一口气说:“前有猛虎,后有饿狼,我猜出姓曹的是什么来路了,他是这个。”
说着他比划出四根手指。
韩夫人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人家害侬了么?做生意你情我愿,公平公道,你管他是四还是八,侬卖的是白纸,不是子弹,有啥么子可怕的,这官司打到哪里阿拉都占理,再说了,四爷是讲究人,侬和伊拉搭上关系,非但不会惹祸上身,还能驱虎吞狼,让潘克复不再敢打阿拉的主意。”
夫人一番话让韩赞臣如醍醐灌顶般彻悟,说的一点没错,曹先生对自己并没藏着掖着,人家开诚布公,真心把自己当朋友对待,反观潘克复吴四宝又是何等样人,那是狗一般的汉奸!凭什么大好的厂子平白被人敲诈了去,却不敢和堂堂正正抗日的豪杰做买卖!
生逢乱世,升斗小民只求苟活而已,可是那些豺狼虎豹就是不让人好好活着,这些天来的惊恐彷徨,愤懑委屈,在心中百转千回无数次,终于因为夫人的一席话,酿成了一杯装满豪情壮志的烈酒,让韩赞臣上了头,这生意做得!不但要做,还要拼尽全力的去做。
没过几天,淮南就来人了,一位风尘仆仆的皖北来客,长衫礼帽,面庞黝黑,他话不多,三言两语谈妥了入股,将一口皮箱摆在桌上,里面装满了面额不等,用细纸条捆扎的中储券,钞票都是在市面上流通了一段时间的半旧票子。
韩赞臣拿出预备好的合同,客人摆摆手:“君子协定,口头足矣,我相信韩老板。”
老家人考虑的周到,不想给他们带来额外的麻烦,更让韩赞臣感动不已,但他还是提出一个忧虑,如果税局再来敲竹杠哪能办?
客人淡淡一笑:“勿要多虑,闲话一句的事体。”说罢起身,掸一下呢帽上的灰尘,拱手告辞,韩赞臣留都留不住。
如他所言,从此后税局还真就没来找过麻烦,一车车麻浆送入造纸厂,机器轰隆运转,生产出大批洁白的盘纸,从十六铺码头装船北上,谁也不知道目的地是何处。
……
潘家花园,麻将声密,高朋满座,潘克复一袭春秋薄呢料西装,拼色德比鞋,象牙烟嘴里永远插着一支香烟袅袅的555,风度翩翩,游走于客人之间,笑语吟吟,陪他们谈天说地,最近的热门话题自然是关于吴四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