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的僧众担忧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想出手相助，却又因佛门戒律，不敢贸然插手，只得频频看向立于高阶之上的住持及一众长老。</P>
住持望着，闭目叹气，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P>
空悟大师不忍，朝着主持道：“师兄，别再犹豫了！”</P>
哪怕佛子不愿再承认自己是佛门弟子，可千百年来，这人间，也只出过这一位佛子，更何况，佛子的俗世身份本就贵重。</P>
百姓血溅佛寺，已然冒犯了佛祖，作为佛寺僧人，也不能任由如此下去。</P>
主持点了点头，望着远处围困的人深思，恍然想起释诚大师的话。</P>
怕是那时，他就早已预料到，檀迦命中之劫。</P>
可他或许未曾预料到，佛门最出色的弟子，佛子檀迦，会叛离佛门，成了如今，被天下万民唾弃的佛门罪人。</P>
收到佛子因他快要圆寂而准备回来的消息，释诚大师只叹因果往絮，大师撑着病体找到自己，对他说，若有一日，檀迦想要离去，便放他走。</P>
彼时他还感到不解，佛子为何会想离开。</P>
直到后来，他见佛子为西域公主疯魔，见他受刑时，藏在心底深埋的绝望。</P>
他知道，佛子是真的想走了。</P>
这些年来，他从未为自己选择过。</P>
为君，定天下安平，为佛，解众生困苦，他欣然接下了这份责任，并为此付出一切。</P>
他从未有过私心，亦为此尝尽了辛苦。</P>
俗世的权力，信徒的爱戴，那些，或许都不是他想要的。</P>
而如今，他想要的，也被因果夺走了。</P>
主持想象不出，佛子在修行途中和西域公主经历了怎样的相伴，才能让他在失去后，甘愿被困在这万丈红尘中，尝尽情爱所带来的苦楚。</P>
因为他们深知，佛子檀迦，从来就不是一个妄动红尘的人。</P>
直至此刻，主持才终于大悟，为何世间总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P>
只因情爱二字，让人忘生忘死。</P>
主持惋惜长叹，心道：“师兄，你的弟子，佛心已碎，佛门再也留不住他了……”</P>
“我们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遵从你的遗愿，放他走。”</P>
主持的眼里有着不舍，也有着欣慰，更多的是对于晚辈的心疼。</P>
这个孩子，若他执意离开，佛寺永远不会是他的阻碍。</P>
他们会护他，最后一路。</P>
主持转身朝着佛殿一拜，随即迎着弟子急切的目光，微微颔首。</P>
得到准许的僧众，手持长棍越过人群，硬生生地清出一条路来。</P>
突然，佛寺脚下开始震动，一阵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到众人看清时，已被兵马所围。</P>
不知是谁高喝一声：“陛下有旨，凡动乱者，皆杀无赦！”</P>
整齐有序的士兵齐齐应声：“动乱者，杀！”</P>
铿锵有力的声音恍若惊雷，久久回荡在众人耳中，霎那间，那些嘈杂之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静默。</P>
冰冷的刀刃横在所有人眼前，凛冽的寒光映出每个人惊惧的瞳孔，好似向前一步，便是地狱。</P>
那样的场面，太过震撼人心，信众们反应过来后，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轻举妄动。</P>
麒麟卫，军队，佛寺僧人，在这一刻，通通挡在了信徒面前。</P>
他们都在护着……</P>
参禅看着，不禁落下热泪。</P>
也是时候，该帮檀迦褪去这些世俗的枷锁了。</P>
主持携着一众长老走下长阶，叹道：“自佛子入我佛寺开始，便将天下万民视作己任，期间一直勤勉自身，严守戒律，与西域公主并未行僭越之举。”</P>
“三年前，佛子的身体已是药石无罔，是老衲派佛寺之人去请公主前来相救，幸得公主出手，佛子才免于一死。”</P>
“后来，公主甘愿入寺为先皇守节，期间正逢疫病肆行，公主无私，拿出治疫药方，并亲自同佛子出寺，一路救治受苦的民众。”</P>
“她心怀仁慈，为救佛子，甚至献出了自己的性命。”</P>
“公主本就不该背负骂名，还望诸位施主，口下留情。”</P>
信众们脸上不禁动容，有人议论道：“她……是为救佛子而死的？”</P>
“是真的吗？”</P>
“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是主持，想来必是真的，更何况，那公主正值花好年华，却在出寺那日……”</P>
众人沉默，却仍有信徒质疑道：“佛子都已承认他与公主有私情，说不定是因为公主触怒了佛祖，才遭了此罪。”</P>
“对啊，引得佛门弟子动心，本就是一大罪过。”</P>
“说的也是啊……”</P>
主持轻叹：“僧人修行，只是摒弃七情六欲，却并非没有，这世间有情之人，都愿终成眷属，寻常僧人可还俗了结未解之缘，佛子亦然。”</P>
“公主是佛子命定的一道劫难，若诸位要怪，便怪老衲吧，是老衲当初为续佛子性命，才造下了今日之果！”</P>
“阿弥陀佛。”</P>
信众们面面相觑，议论之声此起彼伏。</P>
参禅见他们神情冷漠，嘲讽大笑出声，随即伸手指着所有人怒斥：“你们当真要如此诋毁一个已死之人吗？”</P>
“是公主救了佛子，没有她，佛子早就死了，如今公主为了佛子，五感尽失，可即便她用性命作为代价，也从来没有想将佛子从世人手中夺走。”</P>
“他们相爱，但他们从未僭越，甚至顾虑你们，而受尽了苦楚。”</P>
“就为了你们！就为了一群容不下他们的你们！”</P>
“若是没有公主的良方，佛子的救治，你们也早该死在那场疫病之中！”</P>
“你们有什么资格得他的庇护，你们有什么资格去诋毁他和公主！”</P>
“你们受尽恩惠却仍然心安理得，你们仍绝不够，而如今没你们为了自己的私心，甚至弄出这样的场面来威胁佛子，难道你们就没有父母亲人，就没有在乎的人吗？他们受苦受难的时候，不是佛子救了他们吗？”</P>
“他何其尊贵，何其慈悲，你们怎么能……怎么敢这么冒犯于他啊……”</P>
“爱一个人，是罪吗？”</P>
“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死他们呢！”</P>
话音落下，争执之声渐渐消匿，信徒们沉默下来，面露哀伤。</P>
有些信徒甚至情绪溃堤，哭得不能自已。</P>
一个，两个，三个……</P>
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他们匍匐在地，身形颤抖不止。</P>
人群中，哭声渐渐多了起来，如潮水般波澜起伏，有些忠诚的信徒，甚至因接受不了而悲痛到昏厥。</P>
佛子救了他们！</P>
佛子是天下万民的信仰啊 !</P>
他们信奉他，他们爱戴于他！</P>
他们接受不了他的离开！</P>
可是他们今日在此，用鲜血逼他就范……</P>
如此冒犯，他们让佛子的慈悲彻底成了笑话。</P>
……</P>
哭声掩盖一切，无数的信徒哭着大喊:“是我们错了，佛子，我们错了！”</P>
他们合十着双手，匍匐着哀求：“佛子，求您宽恕我们！”</P>
“求您别走！”</P>
“公主是大善之人，您与她有情，我们都愿接受，只求得您宽恕，只求您留下来！”</P>
信徒们疯了似的忏悔，疯了似的祈求原谅。</P>
可好像他们再也得不到佛子的一丝垂怜。</P>
那道身影步履蹒跚着走出去很远，他没有片刻的停留。</P>
无论身后多少人死在他面前，无论多少人阻挡在他面前，他似乎都不惧。</P>
他走的那么决然。</P>
信徒们茫然不知所措，想起身跟上他，却被那些士兵给挡住，只能跪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P>
“佛子！”</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