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的谩骂诋毁，终究铺就了这一条来时的路，回首看去时，满目皆是鲜血与热泪。</P>

他终于参透了人心极具恶意的另一层，代价却是，怀中的这个人。</P>

当有人忏悔着，说对不起公主时，也就是那一刻，他原谅了所有。</P>

可他原谅了所有，却独独不能原谅自己。</P>

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的诋毁咒骂……</P>

人，一向如此。</P>

可当他听着那些恶毒的话语，全部背负在所爱之人身上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了怨恨。</P>

那么多的咒骂，罪业，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P>

自年少时起，很多事情，便都是他一个人。</P>

可为什么，唯一一个愿意站在他的身边的人，也为他所累。</P>

恨吗？失望吗？</P>

不，他早已经不在乎了。</P>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P>

他如今，心中只剩一个念头。</P>

离开这里。</P>

陪她走吧。</P>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P>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无论是哪，都好……</P>

西域路途遥远，他强撑着带着她回到了来时之地。</P>

参禅第一次见，只觉得那是个很美的地方。</P>

不是想象中的荒漠贫瘠，反而景色格外动人。</P>

天那么的蓝，水那么的清澈，盛放的一切，都散发着勃勃生机。</P>

他看着檀迦抱着怀中的人，坐在地上，呢喃轻语。</P>

参禅走过去，只听见他道：“玉腰奴，我带你回家了，你不睁眼看看吗？”</P>

“这里真的很美，我从未见过。”</P>

他这一生，从未见过大昱之外的风景，被困在那个地方，唯一的机会，是爱人用命换来的。</P>

参禅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悲痛到了什么地步，让他一再沉溺幻觉中，那样的世界里，他怀中的人，还会醒来同他说笑。</P>

他的神色温柔到了极致，亦疯魔到了极致。</P>

论谁见了，都会红了眼眶。</P>

他道：“西域很美！”</P>

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拂过爱人的长发，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只有这么美的地方才能配的上你。”</P>

他像是要把这一生，都未来得及对她说完的话都说与她听。</P>

可怀中的人无知无觉。</P>

参禅不忍唤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扰。</P>

这世间的事，就如人心般反复。</P>

而爱，有时也难再重逢。</P>

参禅那时认为，他会坚持着，带着公主回到西域王宫，直到过了几日，他们因大雨而躲进了一座破庙里。</P>

佛子独自抱着公主走入庙中。</P>

他们心领神会的不去打扰，都候在庙外。</P>

意外地，参禅听见他唤自己，怔愣过后，便是无尽的惊喜。</P>

那是佛子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同他说话。</P>

他小心走进去，就见檀迦盘坐在破旧的蒲团上，而公主靠在他怀中，好似沉睡。</P>

他知道，佛子一直在用血养着公主的身体，所以才会让她的容颜看起来，亦如活人般明艳。</P>

而佛子看着，却更像是病入膏肓的那个人，他的面容愈发清瘦，唇色苍白，好在他眼中有些湿润之色，才看起来添了些许活人的气息。</P>

参禅一向只见过他不染尘埃的那面，鲜少看见他这般脏乱颓废的模样，看得忍不住哭出声来。</P>

檀迦久久得不到回应，才分了些目光过去。</P>

参禅这才回神，连忙开口询问是何事。</P>

他问了这里离西域王城还有多远。</P>

参禅想了想，说再有两日便到了。</P>

他不再言语，就在参禅想敛容想出去时，忽地听见他又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P>

他轻声问着，眼神因茫然而涣散：“你说，我死后，有资格与她葬在一处吗？”</P>

“没有吧……”</P>

他暗自苦笑：“我有什么资格，又用什么样的身份葬在她身边呢？”</P>

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外间的风雨呼啸声太过，还是因自己心中太过慌乱，参禅竟从中听到了他隐忍的哭腔。</P>

庙外的惊雷轰隆作响，可此时却像是打在参禅身上，令他浑身战栗不止。</P>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P>

佛子怜爱世人，这么多年，支撑他坚持下来的，是对这世人的仁慈。</P>

他的心足够强大，也足够孤独。</P>

但凡你换个人来，早就疯了。</P>

可如今，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那个人，也没有了。</P>

他是真的，真的找不到一个继续坚持的理由了。</P>

若不是因为公主的遗愿，早在寺中，佛子便会随之自裁而去。</P>

许多次，在来西域的途中，参禅都看见他，独自一人抱着公主在马车中，从日出坐到日落，抱着怀中的人，脸上已经无法露出表情了。</P>

他把自己伤的鲜血淋漓，无人能想象他的绝望。</P>

没有人知道，在他抱着那具日渐冰凉的身体时，他用尽了平生所有的理智，才克制着自己不要发疯，而这样的夜晚，不止一日。</P>

他一个人，从地狱到人间，熬过了一场又一场，安静而漫长的告别。</P>

或许，那不是告别，更似凌迟。</P>

他默默忍受失去她的痛苦，与爱人重逢后的那些话语，午夜梦回时，都会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心口。</P>

待到白日，当天边的第一缕霞光将他从悲怆中扯回来时，他又会望着怀中的人，将眼中碎裂的浮光生生隐去，时刻记得自己要带她回家的诺言。</P>

而如今抵达西域，他就像是瞬间被抽去了生机的傀儡，整个人透着浓浓的倦态与死气。</P>

参禅惊得跪倒在地，因太过心急，头在地上磕出了血，仍祈求他不要多想。</P>

檀迦却道：“我很想她，很想很想……”</P>

他忽然就不想将她送还回去了。</P>

他私心地想，找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同她永远在一起。</P>

可是不能。</P>

她会想念自己的家，会想念自己的父母。</P>

所以他取了她腕间的菩提，同参禅说，死后，便将他与这串菩提子葬在一处，就好像，她还在。如若他还有血，那就全部取出来，拿去供养她的身体。</P>

他知道，他的玉腰奴是个极美的女子。</P>

世上没有女子不爱美，他想让她一直都这般美。</P>

参禅匍匐在他身前，求他想想公主，求她想想公主付出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P>

他却恍若未闻，状似怨恨地说自己早该死去。</P>

参禅毫无办法，崩溃到慌不择言。</P>

公主能取出千叶莲华，她不是凡人，或许，她会再次回来，回到您身边来。</P>

世间鬼怪力神之说，大多虚无缥缈，可参禅对此再不怀疑，他不得不逼自己去相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