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秋译
作者简介
伦那德·卡彭特获有伯克利大学学院颁发的自然资源保护学位。《退潮》这部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最映出他保护资源这一思想。淘金时代——卡彭特还没出生,《无名》杂志曾首次刊登过都市幻想故事。卡彭特的这个中篇确实具有现代都市幻想小说绕梁汩,不同凡响的特色。
三十七岁时,他与一画家结婚,生有两个女儿。他十爱十徒步旅行,十爱十骑自行车、喜欢投掷飞碟,还曾为美国政十府机构工作过。读大学时,他修过新闻专业课程。天生就是当作家的料,1981年,他开始写小说,并向各种刊物投稿。
结果,成功接踵而至。就在他获得第一赛季第二名的同时,他出版了数篇短篇小说,还签约了一篇新柯南道尔式的长篇小说《野蛮人》。
《退潮》一篇中尽管没有现代人所迷恋的那种强烈刺激,但却充满了原始、蛮荒的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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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早晨六点半,加利福尼亚州塞丽娜岛上就开始下雨。但这雨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湖泊四周草坪上安装的喷头里喷十出来的,就像一场春季阵雨一样,好大——但只有在雨水珍贵的地方,它才是清新怡人的。
在这儿,奥兰治县荒凉地区。这样的雨水并不适合。雨丝斜织而下,十陽十光依稀可见。这亦真亦幻的景象与雾霾里矗十立着的驼背山的双十峰极不相衬,尤其今天,空气里透着一股十陰十沉和焦躁。
早晨,助理园艺师戴夫·安提洛·坡并没显露吃惊的表情,而且身上也没有湿十透。他学会了出门戴表,好知道时间,当六点三十分,喷头里呼十呼往外喷水时,他已把割草机开上了铺面路,驶向维修场。他感到风吹起的水滴落在身上,路旁一字排开的小木兰树被喷十出的水打得树叶轻轻摇晃——这里一大清早糟糕的景致!他的手随便地握着方向盘,割草机几乎是自己在往维修场开。
维修场的周围是矮树篱,铝合金的推拉门在晨曦中使人眼花缭乱。戴夫刚要驶入场地,突然看见赫尔姆·法勃站在办公室前注视着他。这位园艺主任穿着衣裤相加的工作服,双于搭在宽大的十十臀十十部,一副不满的姿态,人们都十习十以为常了。
“高尔夫球场的草你割了吗?”法勃大声向年轻的戴夫喊道。
戴夫坐在割草机上,马达还在响着,所以他也喊着说:“还没有呢。刚才我要去剪那些灌木篱笆。明天能干完。”
“明天这不太好。”法勃摇着头,尖刻地说,“深草区的草太高了。打高尔夫球的人不愿趟着没踝深的草去找球。这样他们的比赛就得泡汤……俱乐部经理会给我好瞧的。”他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让戴夫调头的手势,“回去,把草割掉!”
”但是赫姆——法勃先生,割那些湿十漉十漉的草是没有意义的。而且……”戴夫扭头向东朝群山张望,一辆辆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驶而过,车的轮廓线稀可见。“我像很快就要刮圣安娜风了。草都会被吹倒。现在最好开始修剪灌木。”
“安提洛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为会不会起风做个公断。收音机里没提到什么圣安娜风。如果你是从印第安传说中得知的,那么说你比国家天气预报站了解得还多喽。”园艺主任的说话声高过马达的轰鸣,大而难听,“就这样,可以吗?”他看了一眼表,不耐烦地转身走了。“你本该昨天就割完。”他回头补了一句。
戴夫一句话没说,挂档启动,他伸长脖子看着,要把割草机上的宽刃底架调转回来,直到左刃防护罩的末端撞着了旋风分离器防护装置上的接线柱,紧接着,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割草机就噗噗地驶出了院子。
今天早晨比往常晴朗一些。即便是向模糊不清的洛杉矶城和该城以北的方向望去,戴夫也能看得出群峰那隐隐约约、参差不齐的轮廓。他没走刚才来时的路,而是沿着湖边,调头驶向高尔夫球场。
湖水在早晨的十陽十光里闪着金光。供行人过往的悬臂桥在水中心的倒影显得难看。微风时起,拂过水面,微波荡漾,各色各样。
潮水让戴夫想起了别的什么……一个他童年时看过的湖,也许就是自然保护区里的一个池塘。
就在他眯着眼睛看着这日常景致时,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谨,他眼前的桥、房屋建筑及苏格兰花匠等景物都在暗淡、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黄褐色的沼泽地;到处是曲曲弯弯的荒丘和平顶山。
一会儿,眼前的湖就像变焦镜头一样,在他面前变成了巨大而宁静的海洋,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天空呈现出品蓝色。他出神地看着,在东方地形参差不齐处,一轮明亮的满月跳出地平线。
当戴夫感到割草机的车轮正驶上路边长满野草的小山时,他重又恢复了意识。顿时幻像消失,眼前依然是奥兰治县十温十和的早晨。他猛地掉转方向,开到铺面路上,割草刀在后面当啷作响。他使劲儿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吁!那究竟是从何而来呢?”想了好半天,仍是无从回答。他看着周围,格外小心。
北边很远处,还有一个人朝着湖走过来。他走的路地势低缓,穿过盐碱地,有数英里。这片盐碱地被亘古不变的拍岸十浪十花十舔十食得错落有致,层次分明。
他脚上那双破烂不堪的鹿皮鞋,和脚踝一样,都是棕色,皱皱巴巴的。赤十十裸十、枯瘦的后背上背着一个装水用的羊皮袋。袋子的接缝处由于水浸而潮十湿,黑乎乎的。他肩披一皮制短披肩,披肩在脑后高高十耸十起,遮住脑袋,他几乎在曲膝小跑。
这位老翁跑起来就像昆虫爬过太刚烤焦的平地一样快。他来到一个地面结着盐霜的地方,脚下的泥土潮十湿泥泞。一会儿他的步履变得不稳起来,一个浅洼地与其他水坑相连,清澈宁静的水面宛如镜子一般,映衬着荒凉的群山和暗淡的天空。
他跪下来,从肩上解下水袋,拧开塞子,举起来,往口中滴了几滴。把剩下的水倒进湖里,直到把羊皮袋子挤空。
他向前俯下十身,用手指尖搅着湖水。湖水泛着涟漪,把原来荒凉的画面打破了。他举起滴着水的手指,用舌头尝一尝,令他作呕。他随口吐出,还骂了一句,骂声很低,嗡嗡回响,没人能听懂。
他依然跪着,转动双肩,头突然一低,脱十下披肩,回头望去。后面是高高十耸立的群峰,上面皑皑的白雪和花岗岩石在强烈的十陽十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强烈的光线下,他把眉头拧得更紧了。坡顶上面暗绿色的枝条,山泉和瀑布闪着光芒。
他转回头,弯下腰,又把水袋盛满。
凯西·来德尔顿做了一个梦,梦里狗在吃鸡蛋,梦境历历在目,但却与她曾经读过的故事,想过的事不贴边。晨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不知从哪儿传来割草机的噪音。她恢复了意识,梦里狗满嘴蛋黄,十舐十着舌头的一幕消失。
这是塞利娜岛的又一个清晨。她心理盘算着今天做点什么。最好可以和凯尔到湖滨郊游。逗留在姐姐家里对她并没有吸引力,尽管十温十迪的忍耐力很强……或许是因为十温十迪太能忍耐了!她感到别扭。这个大住宅区不过是由些小家庭组成的。她困倦地傻笑一下,打个哈欠。
她从十床十上坐起,环望房间。这是一个以粉色为主调的房间,十陽十光透过窗纱,更增添了粉色效果。她的外甥女特瑞斯才七岁,这屋对她来说未免太整齐,十精十巧华丽得有些过度。可怜的孩子若偶尔能在她小十弟十弟的房间睡一会儿,就会乐开花。这个房间,她都……腻了。
凯西希望她能重返校园。一想到上学,她心里就不舒服,空荡荡的。谁让她把这搞得一十十团十十糟呢!要想重新上学得等上一段时间。或许她永远上不了学了。她失去了奖学金,又不能指望十温十迪和查尔斯会给她资助,而凯尔又是个行动莫测的人。
她耸耸肩,不再去想萦绕心头的忧虑。痛痛快快地冲个澡一定很好。她站起身,拿起昨晚脱十下的牛仔裤及汗衫,夹在腋下,把走廊的门打开道缝,往外看。大家都还睡着呢。她光着脚,踩着舒适的地毯,轻轻走过。或许十温十迪的生活方式才是最好的——在郊区安全、宁静。她快速地从亚麻架上拽条十毛十巾,走进孩子们的浴十室,把门反锁上。
凯西把长长的大号T恤衫脱掉后,开始在穿衣镜里打量自己。她的体型还像以前那样苗条。怀孕时间不长,还不明显。太好了!她举起双臂,转动身十体。现在她的身上开始长一道一道的褐色条纹,使十乳十房和骨十盆突出,该擦用点低标号的防晒油了。
如果说她还不知道该怎样营造生活,但不管怎样,她懂得如何把自己的皮肤晒成红褐色,显得健康。
她俯下十身,去拧控制冷热承的球状开关,打算淋浴前调好水十温十。但没有水流喷十出,水管里响起了刺耳的尖十叫十声。
就在凯西看着时,粒粒细砂从水龙头流淌出来,在澡盆里积了一小堆。
“早晨好,达里尔!需要帮忙吗?”迈尔随手关上公寓的前门,抄近路走下草坪的斜坡向表弟走过去。达里尔一边冲洗着停在路旁的白色汽车,一边玩着水柱。
“不用,我自己来。别把你衣服弄十湿了,”达里尔穿着打网球时穿的短裤和草鞋。他上身赤十十裸十着,浑十圆的腹部长着十毛十。“省省你的力量吧。如果你和孩子们要去迪斯尼乐园玩一天的话,得攒把劲儿。”他边说边把洗车用的软管丢在一旁,从黄色塑料桶里抓起一块海绵,给车顶涂抹肥皂水。
迈尔很小心地在草坪站定,说道,“坦白而言,我昨天看到你的车,并没觉得它需要清洗。”
达里尔没听进他的话,“哦,是啊。”他耸耸肩。“噢,白色的东西更需注意。”他十爱十抚地用手抚十摩着车的一侧。车还往下滴水呢。这是台日本产的最新Q型车,看上去就像造型别致的德国产奔驰牌汽车。车体涂的是象牙白漆,这使本来对比分明的车窗看上去像黑色似的。“除了白色需要更十精十心外,像这样在外面十陽十光下,洗车也是很有意思的。”达里尔把剩下的肥皂水全都泼在白色的车上,继续擦。“我愿意这样陶醉大自然。”
迈尔摇遥头,笑着说:“加利福尼亚的确……不一样。”他坐在草坪上,双手在后面支撑着。“真有意思,我感觉我好像已经到了迪斯尼乐园了。”
“真的!”达里尔点头道,“到处都是不可思议的东西。”他弯下腰,清洗车的镀铬金属装饰护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迈尔顿了一下,仿佛是要阐述一个令人费解的想法,“我的意思是那些建筑物,而不是建筑艺术,”他歪头向拉十毛十粉饰的大楼望去,屋顶贴着土坯瓦。烟囱是砖砌的,他表弟的公寓及另外两座公寓就在这儿。“我是说这些建筑规模。占用一块空着的乡村私有地,想建什么就建什么。就像把伦敦桥要建在莫哈维沙漠上。”
“这是现代的生活方式。”达坐尔跪着擦洗镀镁车轮,任水管里的水流进他旁边的草坪。“这样我们就可远离犯罪,不受城市问题的干扰。”
“是的,——噢,出来生活在这里,你们更有可能那样做。若回到东部,一切都由历史锁定。而在这儿,大西部,你做什么都自十由。你没必要担心——”
“啊!”达里尔惊叫一声,从车旁向后跳,打断迈尔的话,“什么鬼东西!看这个!”
“怎么了?”
“看水!”达里尔指着从闪光的汽车表面流淌下来的半透明液体,满是砂砾、红锈。“水突然变成了凝十乳十状。”他拿起涌十出红流的水管,离自己远远的,接着赶紧扔下。“啊,天哪!看那个!”
迈尔来到草坪边,俯下十身,盯着正往人行道排十出液体的水管。流十出来的稀泥浆红红的,满是淤泥。涌十出的水黏十糊糊的,里面满是小的,半透明的蛆似的生物,在暗淡的水泥地上,一涌一涌的水里,蠕十动着游。
他们俩正看着,水管如同一条被惹怒的蛇扭十动着往外喷溅,喷十出来的都是活物。他们俩惊叫着往后跳。
好一会儿他们吃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后来达里尔转过身,迈开大步向房子走去。
“哪儿你要上哪儿?”迈尔问道。
“去给该死的自来水公司打电话,对,去打电话!迈尔,帮个忙,去把水管闭了。”只听砰地一声,他走进了前门。
迈尔看一眼人行路了冲出的锈色泥浆,咽了一口唾沫,感到有点恶心。他跨过草坪,向大楼的拐角处走击,走到那儿,就看不见这支绿色带纹的水管了。
汤姆·博斯特慢慢醒来,心情愉快。自从童年的时候开始,每到周六,一早醒来,他都心情愉快。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让睡意消退。他感到身十体在渐渐伸直,血液循环在加速。顿生一种身十体棒十棒的感觉。过一会儿,他开始在他躺着的柔软十床十垫上,伸腿屈臂。他又做了几次深呼吸。谁说退休后的生活焦虑不安,体弱多病?现在他都六十多岁了,身十体比三十多岁时还棒呢!
他准备好后,就从瘦弱的妻子身旁起来,站在十床十边,只穿一条色彩柔和的三角裤,他在塞利娜岛炎热夜晚很喜欢穿。
他没到十床十头柜上去找眼镜,而且径直往通向庭院的推拉门走去。他路熟,光着脚,不需睁开眼就知道往哪走。他往后一拉,门就轻轻地在滚轴上滑十动。他掀十开门帘走出来,向游泳池的上首走去。
虽说后背能感到小风凉飕飕的,但胸前让十陽十光照得暖洋洋的。今天一定是个大热天,他要在天热之前游完泳。他登上跳水板,透过潜水镜,斜眼望去。脚底能感到踏板的粗糙。接着他向前走几步,助跳,起跳。
好一会儿,他妻子十十揉十十着惺忪睡眼,从庭院的门走过来。她停下来,双手托着脸,往游泳池里凝视,干涸的游泳池底儿躺着什么……
“过来,马佛!吃早饭!”特瑞斯向后推开厨房门,一只手端着一盘满满的狗食,另一只手端着装满了水的不锈钢碗,沉甸甸的,把她的胳膊累坏了。“马佛,快过来。”
她把手中的东西放在露台上,用手遮住十陽十光向四周环望。这是只十毛十发乌黑尖亮的猎狗,在栅栏附近树荫下的绿地上。这只纽芬兰猎犬“正不安地小步跑来跑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特瑞斯记得马佛从来没这样过。一会儿,它突然嗖地窜过来,向盛水的盘子冲,去贪婪地喝起来。嘴巴、鼻子把碗里的水拱得直晃,弄得那儿都是。它看上去像只某种机械狗,而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顽皮的朋友。
特瑞斯不知道狗为什么会这么渴——天气确实热,干热干热的。风猛烈地吹着院子两旁的树,把露台的顶盖吹得咯咯直响,显得天气越发干燥。
狗喝完水,没有冲向狗食,其是摇头甩掉水滴,然后静静地站在碗前。“过来,马佛,吃点早餐。”特瑞斯上前抚十摩着狗,哄它来吃点东西。但她听到低低刺耳的叫十声。她意识到这里从狗的嘴巴,鼻子发出来的,就蓦地停下来,呆呆地望着狗,这时,狗将大脑袋猛地一甩,嘴唇卷曲着,露出黄白相间的牙齿。紧张地狂吠不止,一声比一声高。
“马佛,怎么了”特瑞斯注视了狗一会儿.然后决定,她最好告诉爸爸。于是她永远地离开这只咄咄十逼十人的狗,向后撤,快速遛进厨房门,进了屋子。
戴夫·安提洛坡停下割草机,熄灭了马达。他摘下他的长舌帽子,额头汗浸浸的,眉十毛十间还挂着风吹过来的片片草叶。他用手擦着,把草叶摘下来,心里大骂法勃让他到这没遮没拦的地方工作。
天气变得糟糕透顶,风大而猛烈,不会有人来打高尔夫球,因为打高尔夫球只需考虑天气,而没必要去考虑什么别的事。
没了割草机的噪音,能听到各种新的声响……风吹防风树篱沙沙作响,远处的警报声,潮水拍打湖边水泥镶边石的声音,风中传来的声音中还有各种从塞利娜高速公路驶过的汽车轮胎压过路面时发出的声音。这种声音通常只有在晚上,微风十习十习十时才能听到。大多时候是刮西风,长滩高速公路上的车辆,来往于城南两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十交十汇处。
戴夫从座下拿出一听干姜汽水拉开,气都跑光了,热十乎十乎的。他感到自己特十精十神。一天里最细微的事情他都能感觉得到,什么怪事也逃不出他的眼睛,又都无从解释。喝点酒可能会这样,或许,是喝了什么能引起回忆的强烈的东西。但他没喝烈酒。他惟一确信无疑的就是幻象中总有什么他所熟悉的事萦绕着,都是些小事,就像他童年时的野营故事……
他在座位上转过身,看着涌动的湖水,被阵阵刮来的热风吹起层层涟漪。风掠过,把水滴带得很远。波十浪十一直延伸到人们慢跑的沥清路面上。戴夫能感受到蒸发到空气中的水分很凉爽。这样的蒸发不知要损失多少水分,他想到。他回忆起,当人们打算开发这块土地时,就出现了用水矛盾,但是那些工程师们将湖泊拓深,改变了潮底原来的结构,从而平息了人们的抱怨。
风卷着尘土,模糊了驼背山。尘土是从湖泊狭窄的顶端被铲平的空地上卷起的。戴夫正看着,只见尘暴把一片黑褐色的尘云高高卷入空中,横扫过草坪及水面向他袭来。粗砂十抽十打着他的手和脖子,他把眼闭上,转过脸。但还能听见粗砂敲打着割草机的外壳。风停下来时,他才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个小十缝。
尘土浓烟滚滚,白茫茫一片。霎时连身边的东西都看不清了,而且又有一阵尘云聚拢,高高升起,遮住了太十陽十,漆黑一片。尘云里的含碱物刺激得他直淌眼泪,鼻子酸痛。
他迅速低下头。当他再抬头看时,灰茫茫的一片已稀薄了点。
空阔的大湖里湖水已干,白垩质的湖底裂开一道一道的。这是受古盐风暴吹裂所致。湖的四周没有树,没有建筑——从眼前满是盐碱颗粒的割草机机罩望出去,只能依稀可见白色的高低错落的塔楼。他壮胆迎风而视,地平线与天空连成灰茫茫一体。这一巨大灰色物十抽十打着他,砂纸般磨十擦着他,差点把他掀出座位。
他再次鼓起勇气,呼口气,抬起头,又看到塞利娜岛了,可怕的热风又吹束。他疲惫地向四周看一会儿,寻找着转瞬即逝的沙漠,然后从满是砂砾的割草机座位上下来,把钥匙装进衣袋,跨过草坪,径直走开。
查尔斯·沃泽尔看到一辆大积脖轿车,突然转向,停在他家的车道上时,他大吃一惊。这辆破烂不堪,鸣着喇叭的汽车竟在黄栌海滨兜风就如同几分钟前风滚草跳落街头一样显得格格不入。
接着他想起了他的小十姨子,就喊道:“你一定是来找凯西的。”一边说着,一只脚一边从梯凳上下来。
那位年轻的开车人只是点点头,按了两下车的假声喇叭。
沃泽尔耸耸肩,回头继续做他的工作,解十开被垂悬的天竺葵缠住的风铎。
他还是禁不住想知道坐在车里的那个男孩在于什么。他静而淡泊地坐在十陽十光下,迎着阵阵热风,也没个保护——只有脏兮兮的挡风玻璃和翻车保护杆。他偷偷地回头看一眼,那个年轻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好像并不只是因为风大吹乱的。头型剪的像“朋客”,四周的头发明显比头顶的短许多。
凯西自已经营一个公司——但,终究,她来这儿是求他们帮忙的。
沃泽尔把风铎摘下来,小心地收拢起,单腿跳下凳,从走廊向车道走去。
“愿意进来吗?在这儿等挺热的。”
年轻人正坐在那儿,用一个手指抠仪表盘上被塞住的粗糙地方。他向四周看一下,见尘旋风卷着树叶,街上的软饮料罐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是有点儿。”他承认道,从破旧的汽车上爬出来,跟着查尔斯向屋子走去。
十温十迪,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方格长裙,迎在门口,并递给每人一杯柠檬汁。
“我是凯西的姐姐,听说你要来。”她对客人说道。
“嗯,请坐!”沃泽尔斜着杯子说,自己坐在用磨十擦轧光印花棉布的仿殖民地时期式样的沙发上。
年轻人搭边坐在打开的椅子上,上面垫着垫。“凯西起来了吗?”他问道。
十温十迪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答道:“起来了。她吃早饭时告诉我她要等你……叫凯尔,对吧?”
年轻人点了点头。
“你们打算去哪儿?”查尔斯透过观景窗,望着外面摇曳的树木。“我希望你们呆在室内什么地方,这样的鬼天气不能出去!”
凯尔直视着前方说道:“我们也这么打算——可能去湖滨。”
查尔斯皱皱眉,又道:“我不知道你们去湖滨。那可是砂浴的好地方。”
“那可能很凉爽。”凯尔耸耸肩。
凯西从门厅走进来。“你好,凯尔。”她走上前,站在凯尔身边,双手提着去湖滨的帆布袋。“你们已经认识了吧?查尔斯。凯尔正在南卡拉罗纳州攻读艺术。”凯西穿着一双便鞋,一条包腿牛仔裤和一件俭朴的圆领长袖运动衫——都已褪成了淡紫色,领子为追求时髦撕十开个口。“查尔斯对城市规划感兴趣。”
“噢,凯尔,你靠什么方式表现艺术?”十温十迪探着头问道,“我过去搞结编装饰。”
“我现在学的是达达派。”
“噢,真的吗?我想我听说过这个人。”
查尔斯突然插话道:“喂,凯尔,一定要学电脑绘画。这可真是个神奇的领域——许多工作都用得着。我在工作时还用呢。”
“我敢断言,”凯尔终于开始反击了,他看着查尔斯说,“瞬间的艺术,瞬间的城市。”他把冰水放到咖啡桌上,全然不顾桌上还有一个带托架的茶叶罐,这是美国早期的产品。“像你家住的这种近郊住宅,看上去像是由住在太平洋沿岸的人们建的。”
在接下来的争论中,十温十迪和凯西保持沉默,前者的表情惊愕不已,后者看上去饶有兴趣。
沃泽尔继续说,“不要急着挑剔我的住宅,在这儿,我们已经解决了好多问题。”
“这儿的人们都有同样的价值观,所以他们过着文明的生活。”他伸手拿过凯尔的玻璃杯,放在托架上。“而且已经计划要扩展这里,决不让它成为啥人都有的乱地方。”
这位年轻人拉长了脸,目视前方,一副愤然的表情。他不耐烦地向一边轻轻撇下嘴,质问道,“怪了!但为什么你们改造的好地方越多,我们住的城镇就变得更糟呢!”
“或许那儿的优秀人物都搬出来住到这儿来了。”查尔斯耸耸肩道。“我当然不愿住在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每隔一天都有疯狂的事破坏我的生活。如果你不会打扰别人,而是自己过着舒适的生活,想怎样就怎样,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太对了!——但你们有多少人能做到不打扰别人?这个城镇像患了枯萎病似的向外蔓延。”凯尔又撇了一下嘴,“我是说,不仅仅是另外一个空白电脑屏幕,而是整个乡村。你明白吗?木材被砍倒,河水在某处被截流。艺术是有限的。”他转过头盯着地板的一角,“但总该有人付账的。我感觉我就是那个人。”
查尔斯张开嘴,没作声,又闭上了。看来没人要搭腔。
最后凯西打破了僵局,“噢,如果我们还打算去的话,最好马上就走。”她走上前,拉起凯尔,一面为他开着门,一面向姐姐,姐夫挥手告别。“一会儿见。”
他们一出门,风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园艺主任顺着风向眺望草坪。大风一阵阵猛烈地吹打着他。法勃用一-只大手拽下帽沿,遮着眼睛。一个人也看不见,哪有戴夫·安提洛坡的影儿啊?!
他走近那辆被弃置的剖草机,看不出它出了什么十毛十病,只是外罩漆上有一层灰尘。挡泥板不够长,挡不住轮胎和割草刀,上面满是废物垃圾。他气愤地摇摇头。不管是今天,还是什么时候,也不该将割草机丢在这儿不管!这样,很有可能出事,很危险的。更不用说车可能被盗或被破坏了。等着瞧吧,安提洛坡没准就要发生这类事。最好他能对此做出很好的解释。
法勃自己上了割草机,在仪表盘上摸出备用钥匙,插十进去。他踩了几下油门,给了油,毫不费劲地就开动了割草机。该死的家伙!他给割草机挂上挡,调转方向拙,向维修场开去。
地平线上眼睛所及的是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栅栏和树。草尽管不高,但风一刮过,起伏得比湖上的波纹还要宽。风止时,四周出奇地安静,热十乎十乎的。高高飞扬的尘土使天看上去发黄。但安静时,空气也特别清新。突然,一股新的气流猛十冲过来,撕扯着他的衬衫领儿。法勃像被棍棒重重打了一下,正在费力前行的割草机也明显因风大而放慢速度。
被大风十抽十过之后,法勃感到自己被罩在十陰十影下面。他抬头看见从湖的对岸荒芜之地上,升起了一十十团十十尘云,如气旋风一样。它的中心是个棕褐色的旋涡,很快就要变成漏斗形,顶部薄如利刀,与蓝天相接。尘埃十十团十十下落,打得割草机罩直响。法勃赶紧闭上眼睛,捂着脸,好长时间不敢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没穿过那块空草地。他踉跄着抬起脚,踩了油门。
割草机轮子下压着什么东西了,他一惊,赶紧踩刹车,睁克眼,但砂砾猛烈袭来,如暴风雨般打在他身上。疼得他又把眼睛闭上。只听风声砂声一片。他努力回想着刚才睁眼所见的一幕:没有草场,而是一个荒凉的地表,上面堆着黑乎乎的,因火山喷十发而形成的,嶙峋怪石,顶部是昏暗的白色。地上一片废墟——都是骨头、羽十毛十等缠结在一起!什么鬼地方!
当他再次感到风势见小时,小心地睁开眼……眼前的情景可怕得就像他来到月球一般。光秃秃的,斑斑驳驳的岩石上满是巨砾和四散开来的骨头,一望无际……远处,风刮得尘土飞扬。那边,干涸的湖底又涌十出一十十团十十尘云,散发着夺目的白光,旋转着,翻腾着,弯弯曲曲地直奔他而来,投下一个深深的十陰十影。
法勃不知为什幺感到特别恐惧。他给割草机加大油门,掉转方向,要避开这十十团十十东西。割草机碾过轻石、骨头、破碎的蛋壳,嘎吱嘎吱、摇摇晃晃向前开。但跑不出速度,那十十团十十白状尘云看上去也随着调转了路线。
就在这十十团十十东西如白云压顶向他袭来之际,法勃透过十陽十光,看到无数翅膀和无数张尖嘴。但并不都是鸟类。也有灰色的,长着粗糙皮十毛十的动物,獠牙利齿,和其他生物滚滚而来,越来越近。法勃吓坏了,惊恐万状赶紧踩油门,但无济于事。
紧接着,这群飞禽走兽蜂拥而至,将他围住,有的用尖嘴啄,有的用牙撕。他感到心脏在胸腔十内颤十抖,痛苦地缩成一十十团十十。然后心脏就炸裂了。
沃泽尔坐在那儿,听着凯尔的车伴着难听,刺耳的颤十动声,沿街而去。即便噪音已在很远处消失,阵阵刮起的风又将它传送回来。
特瑞斯急冲冲地从车库走回,开门进了起居室。
“哦,爸爸,你在这儿呀!爸爸,马佛的行为怪怪的!”
沃泽尔倾身向前,用肘托着膝,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了。“哦,噢,你说……怪怪的,是指怪得有意思呢?还是怪得异常呢?”
“异常!爸爸。”这孩子不耐烦地扭十动了一下十身十体,“它不吃东西,还向我嗥叫。”
“噢!”沃泽尔几乎是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身十体出奇地轻。他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被吓着了。“我们最好是去看看狗,好吧?特罗伊哪去了?他现在在外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