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名顶替》作者:[美] 格雷戈里·本福德(1 / 2)

王荣生译

理智使人平静,

疯狂使人销十魂。

——约翰·罗素①

【①约翰·罗素(1792~1878)英国前首相。】

—阵彻骨的寒气从他身上逸出,顿时他感觉周身疼痛,一切又清晰起来。他决心大干一番,于是他睁开眼睛。

“哈啰。”他的声音刺耳,“敢情你没有想别是我吧。我是约翰·列农。”

“什么?”他的头上方张有张脸问道。

“约翰·列农,披头士乐队歌星。”

他刚从长眠中飘然醒来时,俯身望着他的是赫曼教授。教授不清楚现在的确切日期,不是2018年就是2180年。天花板闪耀着柔和的绿色磷光,菲尔丁躺在天花板下面,听任他们用针刺他,解十开他的肌体营养网膜,用手戳、调整、按摩他的肌体。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必须在此时此刻给他们一个惊奇。

“我很高兴成功了。”菲尔丁带着利物浦口音说。他说得很地道,尾音带升调,鼻音很重。

“我们的工作记录无疑有误,”赫曼文绉绉地说,“你的名字登记的是亨利·菲尔丁。”

菲尔丁露出微笑:“哈,要知道这叫做计谋。”

赫曼严肃地眨着眼说:“欺骗长生不老公司可是……”

“要知道我当时是逃避政治迫害呀。为了工人和所有人的利益而奋斗,创作反迫害反污染歌颂工人阶级英雄的歌曲,后来穿纳粹军靴的光头牛仔们来十騷十扰,我才决定出走的。”

菲尔丁讲起往事如数家珍,一切都经过十精十心编造,天衣无缝。主要人物、次要人物以及故事细节全都以假乱真。与此间时,赫曼和穿白大褂的助手们帮助他站起来、伸展他的四肢,测试他的条件反射能力。他们周围摆着大桶大缸大罐。地板上有个洞,雾气腾腾。那是液态氮。

赫曼洗耳恭听,不时地点点头,并召唤其他官员过来。助手们检查芬尔丁的身十体时,他又讲起故事来。他很谨慎。每讲一次故事,都要考虑到事件的先后顺序和细节。他一口地方腔调,只是由于他的鼻窦有黏十液,发高音有点儿困难。他们给他东西吃,味道像鸡味冰激凌。一会后,他看出他让他们信服了。毕竟,20世纪末叶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充满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件和惊世骇俗的人物。他让人们相信,当年一个袁老的摇滚歌星渐渐失去崇拜者,加之政十府的干涉,于是歌星使将自己冰冻起来。

官员们点了点头,打了打手势,菲尔丁便被抬上推车,推了出去。与其说长生不老公司是一家公司,倒小如说它是一座教堂。走廊死一般地沉寂,助手们超然而矜持。他们是生命殿堂里的科学仆人。

他们将他推到一台十精十巧的显示器面前,然后敲了一下按钮。顿时,一个声音嗡嗡地响起:“欢迎来到2l08年(或者2180年):”那个声音告诉他,从愚昧时代幸存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当年他们对科学拯救患不治之症与垂死的人抱有一线希望,而他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的远见终于如愿以偿。他活过了解冻期。那是一群生物工程师,聚集在一个浸十润浴缸周围。剪的是平头,穿的是白大褂,口袋里插着圆珠笔,戴着眼镜,对着摄影机镜头笑得别扭,仿佛刚刚给惊醒似的。

“我饿了。”菲尔丁说。

列农复十活的消息不胫而走。长生不老协会特地为他举行了一次新闻发布会。菲尔丁握紧拳头阔步走进屋里,谁也没有看出他的手在颤十抖。万事开头难,他一定要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你对未来有什么看法,列农先生?”

“在格陵兰岛往右拐。”也许他们将听出这句话出自《苦日之夜》。不过,此时他的名字还没有完全发生影响,许多人还记不得谁是约翰·列农。

一位胖子问菲尔丁,他为什么要选择他并不真正需要的长眠。

非尔丁回答得很神秘:“人们低估了无聊感在人类历史上的作用。”他语惊四座,成为几天后晚报与周报综合报道的新闻。

一位崇拜20世纪歌星的歌迷问他与保罗断十交十的情况,林戈之死是不是自十杀?艾伦·克来茵的情况如何?《阿贝之路》怎么少了几行歌词?他喜欢迪伦吗?阿伦斯认为披头士乐队能够阻止越南战争,他怎么看,

菲尔丁回避了一些问题,回答了另一些问题。不用说.他没有告诉听众:60年代初期他在一家银行工作,戴的是老十奶十十奶十眼镜。后来,他成为了一名经纪人,1969年的收入是57,803美元,还不算转入瑞士他的两个秘密户头的钱。他带着宗教般的虔诚阅读《滚石乐队》杂志,收集披头士乐队的纪念品,收藏所有摇滚音乐的唱片和书籍,能够随口背诵任何一首摇滚歌曲的任何一句歌词。他曾经远远地看见过保罗一次,当时保罗正灌完唱片出来。菲尔丁也没有提及他在度假期间漫游利物浦,学十习十当地口音,拜访所有的老地方、披头土乐队歌星们寻十欢作乐过的酒窖——小“卡巴莱”咖啡馆以及他们在成名之前居住过的狭小十陰十暗的房子。随着岁月的缓缓流逝,菲尔丁的财富积累起来了,便愈来愈玩起60年代黄金日子的歌星派头来,想像自己就是保罗或者乔治或者约翰,对着麦克风吟唱他们的歌曲,在想像中亲十吻他们的奖章。当然,菲尔丁没有对别人谈及他的梦想。

这是一个一尘不染的时代。人们对硬件特别在行,人口稳定在5亿。处处都是丹麦现代家具风格的装饰简朴的白色椅子,似乎不缺电力、石油、铜锌。人人都有业余十爱十好,娱乐业十分繁荣,娱乐强调仪式十性十的暴力。菲尔丁观看了几次暴力十性十的高尔夫球比赛,一两次公开处决人,亲眼目睹了一位电气迷用自己的身十体进行电路短路,短路产生的火光闪耀在地球的上空。

赫曼解释说基因变异人是些瘦削、呈细绳状的人,他们的身十体都直接连接到机械装置上。赫曼不要进一步解释,菲尔丁却打断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在哪儿能弄到一把吉他?”

菲尔丁回顾起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来。

“当时占星学还不科学,没有人真正相信它,这点你们可要明白。另一方面,科学与理十性十是进步的爵士乐。”

说着,他露出了微笑,口鼻突出。他一掷千金,买来全部行头加之整容手术做得成功,使他的鼻子加长,酷似列农那幽默的傻笑。连长生不老公司都给蒙混过去了:

菲尔丁有时候饱受怪异的黑灯瞎火之苦。他感觉不到身上衬衫粗布袖口的摩十擦。空调机的冷气呼十呼地吹拂着他的脖子,世界不断缩小,坠入墨黑里,随即一片黑暗,只听见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车辆隆隆声。惊悸之下,他本能地去捏手中的灯泡,顿时周围升起橘黄色的烟雾。他吸了几口大气,发出叹息。幻觉纷至沓来,涌十入他的大脑,只有那烟雾的刺鼻味才能让他踏实。

每个世纪都有自己独特的兴趣!菲尔丁从图书馆的数据读出器上读到21世纪有两大兴趣:高速与迷十幻十药。从长远角度看,这两大兴趣都是危险的,但正因为危险,它们反倒更有刺激。21世纪又发展出太空旅游兴趣来,效果良好,只是如果玩得走火入魔,就会产生无法返回大气层的问题。22世纪则发展出潜水以及菲尔丁既叫不出名称;也搞不懂的兴趣来。

菲尔丁用拇指推开读出器,打电话咨询赫曼。

沟通上存在障碍。

菲尔丁去吧台取食物,想不到他们给他一块黏十糊糊的板油,于是他把板油扔回给他们。

“喂!有没有汉堡包?”

站在吧台后而的那位侏儒男子一听,收缩双臂,用四根指头打了个粗十鲁的手势,便走开了。

菲尔丁身边站着一位十精十瘦结实的女人。只穿了一条摘黄色的三角裤,脚蹬长靴,但他看见她的腋下藏着一把匕首。

“汉堡包?”她厉声说,“这是德国汉堡城一个市民的名字。难道你是食人生番吗?”

菲尔丁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弄不好会惹祸的。他正在犹豫时,只见她一个劲地按摩身上那块褐色的伤疤,同时对他挤眉弄眼的。他赶忙退走了,庆幸自己没有提到法式炸土豆条。

菲尔丁在立体视像上演唱《佩帕警长的孤独心灵俱乐部乐队》时把其灌录成唱片的日期搞错了。于是一位十爱十刨根问底的历史系学生闲荡进来提出疑问。可是菲尔丁漫不经心地背靠着墙,模仿列农的口音说:“我是手脚并用,自己把自己打懵了!”顿时观众一阵哄堂大笑,他也金蝉脱壳了。

赫曼和菲尔丁十交十上了朋友。图书馆读出器上讲,这在长生不老公司雇员中是普遍现象,他们对重新开始过去感到如痴如醉,否则的话,他们就不会干这一行立。再说。赫曼和菲尔丁年纪差不多,都是47岁,菲尔丁开始练十习十吉他,完善的表演动作让赫曼吃了一惊。

“你想重出十江十湖,是吗?”赫曼说,“你想成为被人崇拜的偶像。”

“这是我的事。”

“可是你那些歌曲,都老掉牙了。”

“老是老,可都是最出色的。”菲尔丁一本正经地说。

“这倒也是。”赫曼叹了口气说,“我们对多样十性十如饥似渴。人们,不管教育程度多高——凡是能使他们鼻子痒酥十酥的东西,他们都觉得是极品香槟酒。”

菲尔丁敲击了一下录音按钮,便噼里啪啦地弹奏起《一周八天》的开头来。他调试了吉他所有的琴弦。先把音调正。只见他的手指在嗡嗡响的铜线上狂舞。

当主持人开始介绍菲尔丁时,赫曼沉重地说:“你吸引的尽是些臭烘烘的人。”空气中充满了不祥之兆。

“哦,他们可崇拜我了。”菲尔丁说。

台下响起掌声,背景音乐响起来,菲尔丁疾步走上舞台.轻轻地喘着气。

“一、二、三……”他演奏起来,找准了和音,弹起一曲《神秘之行》。他弹对了,他找到了感觉,他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列农。是音乐唤十起了他,使他如痴如醉。曲终时,观众掌声雷动,在巨大的圆形露大剧场上空回荡,他在窃窃傻笑。他如愿以偿了。他的心在狂跳。

他又演奏了《想像》歌曲集中的一曲舒缓的民谣,让观众平静下来。他沐浴在灯光里。立体成像设备将他的形象从四面八方展示开来。

一曲终了,观众中有人十大叫:“你简直是光彩照人!”

他点点头,咧嘴大笑,感觉一股暖流荡遍全身。

“我感到心花怒放!”他对着麦电风说。

观众哄堂大笑,开始躁动起来。

菲尔丁演奏列农的最后一支曲子《燕鸥飞翔》,乐声愈加响亮,从舞台辐射十出来,在观众的头上方轰鸣。菲尔丁兴高采烈,一阵乱蹦乱跳,仿佛有人往他的脚下开槍似的。

非尔丁演奏了一曲又一曲,最后观众把他从舞台上抬下来。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我不明白‘电台金曲30首’是什么意思。”赫曼问道。

“是指30首最流行的歌曲。”

“但为什么如今还这么流行呢?”

“因为我的缘故。”

“他们称你是‘咆哮歌星’——这个叫法也是从你那个时代传下来的吗?”

“早已消亡了。现在有个家伙老是缠着我,从我的口中掏出细节来。他说他写论文需要这个。”

“那可是噪音——”

“什么?屁活,赫曼。要知道,你们人口少,有创造十性十的人更是少得可怜;你还能期望什么?凡是有充满活力,富有进取心的人,都能在这个世界上获得成功。我就是来自于一个生气勃勃,激十情澎湃的时代。”

“野蛮人站在现代化的门口。”赫曼说。

“《读者文摘》就是这么说的。”菲尔丁喃喃地说。

菲尔丁在澳大利亚一次演唱会后,发现一位姑十娘十在外面等他。他带她回家——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而且还发现,在做十爱十这个领域,这个时代在技巧上的进步即使有,也没有多少。以后他便带上了她,反正她也无所事事、

在印度演唱期间一个体息日,姑十娘十带菲尔丁去参观一座博物馆。她向他介绍人类历史上第一架飞机、富勒①与海明威②伟大合作的手稿以及一张轰炸日本53座兵站的详细地图。

【①富勒(1895~1983):美国建筑师、发明家、哲学家和诗人。】

【②海明威(1899~1961):美国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是呀。”菲尔丁说,“要知道我们赢了场战争。”

似乎他不该知道那么多,

菲尔丁希望他们没有发现,由于他对列农的原始档案的深挖细查,已经将真正的列农颠覆了。他问自己这是否真的必要。要是列农继续活下去的话,那么他编造的故事将会纸包不住火的。历史事实不相符合。很难使长生不老公司相信,甚至像列农这样富有的人也能够伪造档案、改变指纹——他们已经审查过这些,以逃避当局的检查。他想,是呀,反正到了1988年,列农并没有什么损失。菲尔丁和列农同一年出生,虽然这纯粹是巧合,但并不意味看菲尔丁无法利用这点大做文章;当年,按照1985年的美元比价,他菲尔丁身价超过一千万。

在一次演唱会上。他趁歌曲的停顿对观众说;“别往回看——否则会看见自己的错误。”这话听起来像列农的风格,观众似乎也很喜欢。

新闻发布会。

“列农先生。为什么你娶了第二个妻子,后来又娶了第三个妻子呢?”在2108年(或者2180年),人们对离婚是皱眉头的。

菲尔丁停顿一下说:“通十奸十是民十主在十爱十情的应用。”他没有告诉观众这句名言出自门肯③。

【③门肯([880~1923):美国文艺批评家。】

菲尔丁十习十惯了寻才花问柳。“然后把她们扔掉,就像扔掉十吮十吸干的橘子一样。”他自言自语。这可是令他心旷神怡的时刻。从前,他追求女人总是失意,即使有钱也无可奈何。

他沿着弯弯曲曲的的黄色街道溜达,轻轻地走在大地上。一位年轻的姑十娘十从他身旁走过、向他递送秋波。

他在她身后呼喊:“好漂亮的小十妞!”

这是他自己的话,却胜似列农的话。顿时他感到一阵飘飘然。他找到了感觉。种种念头一股脑儿闪现在他的脑际。他冒名顶替列农。以假乱真。

赫曼告诉菲尔丁,长生不老协会也复话了保罗·麦卡特尼。十十尸十十体是在英国一座私人墓地发现的。起初。这个消息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那本来无忧无虑的眉头浮现几丝做十爱十后显得疲乏的皱纹。他从十床十上滚下来,站着眺望窗外拉霍亚海滩白十浪十翻滚。

“后来又怎么样,老兄?”他尽量带着欢快的语气。他摸了摸脸上的老十奶十十奶十眼镜。焦虑感在上升,喉咙开始发十痒,“我的,我的……”

解冻保罗的身十体花了好几周。他去世比列农晚得多。生前他大腹便便,飞黄腾达,是当时首届一指的流行歌星——至少是首屈一指的挣钱大王。

“和我一样。”菲尔丁喃喃自语。

保罗的癌症渐渐消失,他的沉睡的器官也在复苏。于是,全世界的媒体都要求召开新闻发布会。

“有这个必要吗?”菲尔丁不以为然,“似乎我们并没有和解呀。林曼,我们早就断十交十了。”

“不能够抛弃前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