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贝卡的小匣子》作者:[美] S·L·吉尔波(1 / 2)

王珀译

11月一个星期五的早晨,杰瑞·摩根在科顿斯普林斯的卫理公会教堂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葬礼的场面格外隆重。

他的女儿吉尔从圣路易斯专程飞来,他的儿子巴迪从埃尔帕索花了6个小时赶过来。到场的当地居民也人数众多。

人们严肃地步入这座青砖砌成的老教堂,除了最前排的长凳外,其他位置都坐满了人。在科顿斯普林斯,葬礼通常都会有很多人参加,因为这个镇子很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往来密切。

仪式完全是依照杰瑞的意愿进行的。

管风琴师詹尼弗·加兰已经在教堂弹奏了21年了,今天开场曲目是《你真伟大》。她熟练地敲击琴键,脚法轻十盈地踩着踏板。她的脑袋随着音乐节律的起伏,时而轻点,时而摇摆。

在按下最后一个降B键的同时,詹尼弗用左脚跟踩下踏板,这时,吉尔和巴迪伴着这个长音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来,开始用德语齐唱:“欢乐,欢乐,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辉照耀大地!”

这让杰瑞感到意外,他原本是安排他俩唱那首《我将离去》的。不过他们已经在唱了,他们很投入,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演唱着杰瑞最喜欢的《欢乐颂》。杰瑞是在服兵役的时候学会这首德文歌的,后来每当心情愉快的时候,他就在家里大声唱。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杰瑞低声跟着哼唱。

吉尔在得克萨斯理工大学读书的时候学过德语,所以她的德国口音还算凑合;而巴迪则用他那浓厚的西得克萨斯拉长调儿把元音都唱砸了。不过旋律依旧动听,它一直这么动听。

吉尔和巴迪唱完之后,从棺材前退下了。

哈康姆牧师缓步向前,开始总结杰瑞68年的沧桑人生。他讲到杰瑞是如何跟邻里和睦相处的,讲到杰瑞和他的德利特杂货店为社区作出的杰出贡献。

牧师提到的这些,杰瑞都不反对,他只是不喜欢牧师如此乏味无趣的陈述方式。

“杰瑞是个好人,”哈康姆牧师口齿不清地说,“大家公认的好人。”

杰瑞很失望,他想听到一些稍微激动人心的评价。

棺材上的玫瑰花环也让杰瑞闹心。早在杰瑞去世之前,他和丽贝卡就探讨了关于葬礼的所有重要细节。那天晚上丽贝卡去医院,得知杰瑞快不行了,她不想跟杰瑞提到死,而杰瑞却主动谈起这个话题。虽然他平时说话总是十爱十避重就轻,但这回却不一样。

他跟丽贝卡谈起了自己对葬礼的构想。他已经把曲目和唱歌的人安排好了。他还通过报纸上的广告定制了一口奢华的橡木棺材,用镶银的带子装饰在棺材表面。

后来,杰瑞还想要一个红色花环。因为他的座驾是一辆宝石红的福特轻型小货车,他希望红玫瑰能让人们联想到他的车。

但摆在棺材上的花不是红色的,而是黄的——像枯草一样的黄。

“为什么是黄色的?”杰瑞盯着眼前的橡木棺材问。

“红色的卖完了,”丽贝卡低声回答,“你安静点儿。”

“早知道就订康乃馨了。”

“嘘!”

“只有你能听见我说话。”杰瑞说。

丽贝卡整个早上都对他十爱十搭不理的,他有点不耐烦了。

“我们这是在教堂,”丽贝卡说,“葬礼正进行到一半呢。”她得同时应付两个杰瑞——一个躺在棺材里,另一个挂在她的脖子上。

“黄颜色就黄颜色吧。”杰瑞说。

“这颜色还行。”丽贝卡竭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

她通过戴在右耳朵上的耳机收听杰瑞说话,耳机线的另一端与挂在她胸前的一个镀金小匣子相连。那就是杰瑞的藏身之处——他在匣子里。呃,说他藏在匣子里可能不太准确,事实上,他就是那个匣子本身。

外界的一切新生事物,在科顿斯普林斯都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被人们接受。

当1926年马撒·简森把第一台洗衣机带到镇子上的时候,弗兰克·哈普森表现得好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似的。“这玩意儿有百害而无一利。”他到处散布这种骇人听闻的言论,但事实上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弗兰克的妻子玛丽坚持用手洗衣服,一直到1937年弗兰克去世。在他死后不久,玛丽买了一台洗衣机。

在过去的100年里,科顿斯普林斯人对待新技术的态度总要经历这样一个从排斥到适应,最后被迫接受的过程。

所有的技术发明都是这样:洗衣机、电话、照相机、收音机、电视机、爆米花机、微波炉、电脑和手机。这些新玩意首先从沃思堡出发,通过20号州际公路来到西部,然后沿着国家高速公路传播,直到最后才能到达科顿斯普林斯。

永恒盒就是这样历经辗转才来到这儿的。当科顿斯普林斯的居民开始购买这种产品时,外面的人都已经玩了5年了。

当无限电子科技公司刚推出永恒盒的时候,人们一时趋之若鹜,这个把人格和记忆下载到项链挂坠里的创意真是了不起。往小里说,这个产品可以用来缓解死者亲属的悲痛。如果死者的遗嘱丢十了,那么这个小玩意还能派上大用场。

然而,很多消费者发现这种小匣子并不能长久保存亲人的十性十格。更有人认为,它根本不能代替死者。还有一些消费者仅仅是厌倦了跟一个装饰品喋喋不休。

当永恒盒终于出现在科顿斯普林斯的时候,当丽贝卡把杰瑞·摩根的人格编程在匣子里的时候,全国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做过了。

“当然了,杰瑞还很喜欢观察骡子的后蹄,有时甚至为此顾不上自己的脑袋。”哈康姆牧师一提起这事,在场的人都笑了。当然,这属于那种在严肃场合下对当事者不失敬意的玩笑话。

“事情不是那样的。”杰瑞说。骡子事件已经在这个镇子上被人们传诵了将近10年了,这个故事每每被人谈起,它的一些细节都会被改动一点儿。

“安静。”丽贝卡说。

“我被踢中的是肩膀,”杰瑞说,“离脑袋还远着呢。”

“都一样。”丽贝卡说。

“杰瑞还是个热情的人……”牧师继续说。

热情?杰瑞想,他从来不会用这个词评价自己。

“我们都知道杰瑞深十爱十着他的妻子,丽贝卡。”听到这儿,丽贝卡微微低下头来,杰瑞的视野也因此下沉了一点儿,“而且我们都知道杰瑞深十爱十着杰克斯。”牧师说。

一提起杰克斯,杰瑞就来十精十神了。他曾要求丽贝卡把杰克斯带到葬礼上来,但被丽贝卡拒绝了,她说把狗带进教堂不合规矩。

“你真该把它带来。”杰瑞说。

丽贝卡抓起小盒子,用手指头按住那颗红色玻璃珠(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杰瑞的眼睛),然后紧紧地把盒子攥在手心里。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杰瑞大叫。

“你还废话吗?”丽贝卡问。

“好吧好吧。”杰瑞说。他不吭声了,他真的不打算再说一个字了,可是不一会他又按捺不住了,“我觉得即使把杰克斯带来,它也不会惹什么麻烦的。”

“你还没完了!”丽贝卡急了,杰瑞的意识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当杰瑞的意识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阵低沉粗哑的狗叫十声,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他觉得丽贝卡把他带回家了,但由于他的视野仰面朝向天花板,他无法作出判断。

过了一会儿,他认出了墙角上的那道裂缝,丽贝卡曾多次让他去修补那块墙皮。看来他被搁在了卧室的梳妆台上。

“丽贝卡!”杰瑞大喊。

耳机已经拔下来了,所以,他的声音变得很响亮,盒子上的扩音器发出一种富有金属质感的声音,那声效就跟对着一口焖锅吼叫差不多。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丽贝卡。”这回他的声音轻柔多了。

“什么事?”

她就在附近。她当然不会离开他太远的,但杰瑞无法转身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