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者译

阅读提示：保罗·Ｅ·马汀斯是美国一个年轻的幻想小说家，主要作品均为短篇小说，他于２０００年左右开始发表作品，涉及科幻、奇幻甚至恐怖小说。其小说中对宗教、哲学有较深层次的思考，同时又有相当紧凑的情节，有望成为另一个特德·姜（美国华裔科幻作家）。本文取材于时间机器，题材不新，但故事切入角度特别，利用时间机器悖论演绎了一个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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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情况就是这样！”斯图·格里克知道自己的嗓门有些高，但那是因为这条新闻太具有爆炸十性十了，才使得他不得不花上额外的力气把它传到电话的另一端，“氟元素测定的结果显示它们是同一个年代的东西！”

“噢。”很显然，斯图的妻子无法通过电话感受到他的兴奋之情。

“你不明白。如果现代人的大十腿骨出现在和异龙同时代的岩层里，只能说明那个人是个时间旅行者！”他顿了顿，准备给妻子一个机会说出一个更加惊讶的“噢”。

“而且，如果时间旅行者真的存在，”他发现妻子并不打算抓住那个机会，于是继续说了下去，“那就意味着时间旅行是切实可行的，如果我找到那位旅行者，我说不定能够搭上便车，亲眼看到活生生的恐龙！想想看：豪勇龙长的是背鳍还是驼峰？副栉龙的叫十声究竟是怎样的？雷龙到底是什么颜色？天哪！一想到这些，我简直想冲到街上随便抓住路人，问他们是不是来自别的时代。”

“斯图，”玛丝的态度在这一拖长音的叫十声中显露无遗，“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先别忙着把自己搞得丧心病狂。我知道你很兴奋，亲十爱十的，放轻松点，好吗？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毁掉了自己孜孜以求的事业。”

“不用担心，你能想起我什么时候草率行十事犯下的错误吗？”

玛丝避开了这个问题，问道：“雷内和约耳书他们俩怎么看这件事？”

“噢，该死！我十分钟之前就应该到实验室去见他们的，但我想第一个告诉你。我得走了，亲十爱十的！”

实验室里唯一的光源悬在实验台之上，灯光洒在台上那块巨大的方形砂岩表面。骨骼化石还嵌在砂岩里。两个人分别站在砂岩的两侧，灯光照亮了他们的面庞、胸前和双手，把他们的后背留在了黑暗中。

“如果它真的有一亿五千万年的历史，那它绝不会是人类，”雷内·林恩正说，“然而，它又肯定是人类。”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二加二等于一条塑料鱼”。各项现实的证据却不能指向一个符合逻辑的结论，她摇摇头，甩动一头略带紫色的头发，挂在眉十毛十旁边的金色环饰闪闪烁烁。由于灯光的角度，她的一袭黑衣使她看起来好像只有脑袋和双手。

约耳书·贝斯抬起下巴，山羊十胡十子翘着指向她，厚厚的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神不可捉摸，他开口时的语气仿佛自己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很显然这是个骗局。”他带着一副不容反驳的架势，当然，那些熟知他有多么喜欢乱发谬论的人是不会受影响的。

“怎么办到的？”雷内问道，“怎么能把一根现代人类的骨头埋在异龙的骨头之间，嵌在砂岩里，还不留下蛛丝马迹？”

约耳书说出答案的同时挥舞了一下手臂，以加强效果，“关于这个没有别的合理解释。就我而言，是不可能接受任何非科学解释的。”

斯图清了清嗓子，但是，在他发表自己的独特见解之前，雷内先开口了，“创世说。”

“什么？”约耳书被咖啡呛了一口。

“那么，请你给出不同的解释。创世论者宣称，就算恐龙真正的存在过，它们也不会早于人类七天出现。如果他们是对的呢，证据就摆在我们面前。除了创世论，我们还能怎么解释它呢？”

约耳书语无伦次地驳斥：“没有意义。不科学的、迷信的十胡十言乱语。”

斯图开口道：“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公布这样一个结论，雷内。你想是吗？”他突然感到，面前的两个人没有一个会支持他的想法。

“嗯，当然。我根本没有说过什么关于公开发布之类事情。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想清楚这件事，仅此而已。我们不是应该检验各种合理的假说吗？”雷内辩解道。

“合理？你把那个称作合理？简直是无稽之谈。”约耳书正要发作，但雷内的眼睛却盯着斯图。

斯图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应该兼容并蓄。所以，我们同样应该考虑这是一个骗局的可能十性十，以及我们能够提出的一切假说。”也许斯图错了，也许时间旅行并非唯一的可能十性十。他接着说，“不管到底是谁，他的确是存在过，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他是如何以及为何存在于恐龙时代。”

他们都呆呆地望着这块化石。

最后，约耳书开口了，“好吧，我们光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唔，雷内……我想喝点什么……”

“好的，约耳书。我办公室还有点咖啡豆，也门摩卡咖啡，咱们去磨点咖啡来喝吧。斯图，你来吗？”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去。”斯图觉得自己的目光无法离开那根大十腿骨化石。

“你是一个科学家。”他告诫自己，“想象力只是一个有用的工具，而事实才是有价值的东西，即实实在在的数据。”

其实他们已经测得了各种数据，现在的工作是从已经得到的数据里面找出含义，研究必须得出一个结论。

毫无疑问，这根大十腿骨是一个现代人类的，不是原始人或者什么未知的恐龙。他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这个结论是有根据的，经得起检验的。当他们最终决定公布他们的发现时，人们可能会质疑这一点，但不可能找到破绽。

但是，接下来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呢？这根大十腿骨是如何埋藏入这块砂岩之中，而这块砂岩生成的年代比这种大十腿骨进化出来要早数亿年？

这只能说明那是个时间旅行者，不可能有别的解释，但或者这只是斯图自己愿意相信的解释？

斯图盯着这块化石，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像某些濒死试验中，有人感觉到自己在空中俯视自己的身十体一样。只是他俯视的只是自己身十体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咖啡好了。”雷内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就来。”他摇摇头，甩掉了杂念，为自己的走神感到惭愧。那不是他的，怎么可能？那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时间旅行者，那不可能！

可能吗？

“可能那只是类人猿，根本不是人类。”约耳书只想把它解释为任何非人类的东西。

“不，那就是人类，而且，类人猿也不是什么合理的解释。最后一头异龙和第一头类人猿之间相距一亿三千万年。”斯图说道。

“碳同位素年代测定的结果如何呢？”雷内问道。

斯图摇了摇头，“化石的年代太久远了。碳同位素测定的结果没什么意义，而铀元素测定的结果刚好证实了地层学的结论。”

“这是个骗局。”约耳书第一百遍重复了他的观点。

“如何办到的？”雷内和斯图异口同声地问，话语间都带着同样的焦躁情绪。

雷内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道：“那么好，人类的确与恐龙共存过一段时间。”她望着另外两个人，嘴巴动了动，“是吧？”

“不，”斯图接口道，“这根大十腿骨来自一个进化完全的现代人类。这不是一个类似的同源器官，这就是人类的。我们不得不抛掉我们所有关于进化论的知识，接受智人退化回能人再重新进化为智人的结论。那是绝不可能的！”

“除非进化论本身就是虚构的。”雷内说。与其说她是向斯图和约耳书说，不如说她在说服自己。

斯图咬了咬嘴唇，说道：“那只能是一个时间旅行者。”

另外两人十交十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才转向斯图。

“别开玩笑了。”约耳书说。

“没错，我们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能不能带点科学十精十神，谢谢！实事求是一点吧！我想，至少在将来我们的结论有被接受的可能。那么你可以问问你的时间旅行者，我们的结论在未来是不是被接受了，那样我们就用不着在这里抓耳挠腮了。另外，顺便帮我问问他，我什么时候遇到我的白马王子？”雷内接着话茬说了一大通。

“真的，斯图。”约耳书又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集中十精十力搞清楚，这根骨头是如何嵌进这块砂岩里面的？谁做了这件事？出于何种动机？”

“这不是一个骗局，约耳书。”雷内说道，“停止你的妄想症吧。你们为什么不接受我的解释呢？我已经核实过了，而且一些持创世论的科学家在科学界也拥有很好的声誉。”

“‘创世论’和‘科学家’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更不用提被用来描述同一种人了。我是绝不可能接受那些迷信的说法的，不管这些说法在那些盲信者眼中是多么的可信。”

雷内的眼神完全变了，“你在说我是盲信者吗？”

斯图起身走了。很显然，他们根本没有把他的解释听进去，甚至懒得跟他争论。是他们缺乏洞察力和想象力还是他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

一头肉食恐龙猎捕一头披甲的食草恐龙，一头母恐龙正在孵化一窝恐龙蛋……正是这些图片第一次把斯图带进了古生物学的大门。如果他有机会将自己送到过去，亲眼见证各种猜想，亲自找寻那些不可能回答的问题的答案，他会选择去吗？就算代价是被嵌在一块砂岩中禁锢一亿五千万年？

可是现在该怎么做？他似乎想起了一些关于时间旅行可能十性十的论证，至少在理论上有这种可能十性十。有关于超光速粒子的，有关于虫洞的，还有些别的。他的物理学背景根本不足以让他自己设计出什么时间机器，排除了至少一种科幻小说式的白描的可能十性十，至少。那么是别的什么人造出了时间机器，或者说在将来造了出来。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位时间旅行者，请求搭个便车。

说不定可以在报纸上打个广告。“寻人：科学考查用时间旅行者。回复请发到555信箱，或由报社转十交十。”

不。

他需要找出时间旅行者可能会去的一些时间／地点，然后赶到那时／那里，并且从人群中分辨出那个来自未来的人。

对于已经发生的大事件，很简单，显而易见的选择：耶稣受难日、罗马浩劫、林肯与肯尼迪被刺……但是，对于还没发生的大事件，怎么预见得到。

斯图最喜欢的晚餐，烤嫩排骨、卷心菜色拉和马铃薯沙拉，基本上原封不动地留在了他面前。“只是想象一下，玛丝，那场面、那声音、那气味、咆哮与嘶鸣、巨大昆虫的嗡嗡声、撼动大地的脚步声……当巨兽经过时，树木如小草般倒下。我渴望回到过去，玛丝。我必须回到过去。”

玛丝一言不发。斯图的意识中有一小部分察觉到她烫了一个新发型，一小部分意识察觉到自己忽略了刚刚在亲十吻中妻子所传达的感情，但他脑中关于化石的激十情使他瞬间就忘记了这些。

“斯图，”她终于开口了，就像在呼唤他回家一般，“亲十爱十的，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算那根大十腿骨是一个时间旅行者的，你怎么知道还有其他时间旅行者存在呢？”

“必然有其他时间旅行者存在的。如果那家伙是独自一人这事情就不合逻辑。”他摇着头，“不，必然有更多的时间旅行者。问题的关键就是在何时何地找到他们。我想例如体育比赛的决赛，还有电十影首映式以及新闻发布会，这些东西都有录像，所以它们不会是时间旅行者的兴趣所在。他们所感兴趣的，是一些意外事件，是那些历史长河中偶然泛起的十浪十花。然而，准确地说，我们不可能预先知道这些事件。”他说着抓起了面前的水杯，几乎自言自语道，“除非我自己搞个大事件。”

“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像……去刺杀哪个名人？”玛丝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她真的相信他会那样做。

“不，当然不。虽然，比如那个谁……不，不，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你了解我的，不是吗？我绝对不会为了这个目的而冒险在国会大厦纵火，或者在议会大楼装炸弹，或者类似的事。”他抬头看着她的脸，“真的！”

“斯图。”语言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她竟然能在短短的两个音节之中装入这么多不同的意思，“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想想艾琳·怀特的事情。”

斯图的脸一下子红了，“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那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你的十爱十。我只是提醒你，你也可能提出想当然的理论。她就是因为理论不严谨被人挑出了十毛十病。正因为这样，你才能在那次考察上取代她，所以你也可能走入误区。”

“那本来只是一次普通的挖掘。”他嘟囔着。

“我只是希望你在做事情之前好好考虑一下，免得将来后悔。”

“我会好好考虑的。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现在我的感觉是，就像现在这么呆站着的话，唾手可得的恐龙们都会绝尘而去。”

她朝他微笑了一下，“你知道，就算那样我还是很担心你，你对恐龙的激十情是我十爱十上你的原因之一。那次，你带着恐龙化石来到我授课的教室里，成功地让一教室八九岁的孩子既兴奋又安安静静；当时我看着你的脸，心里知道，你就是我要托付一生的人了。你能干出大成就的，我相信你！”

当斯图拖着两台照相机，外加一台摄像机回到家里的时候，玛丝正在打电话。

“不用担心了，雷内，他回来了。”她挂掉电话，跑过去拥抱了他，“你到哪里去了？我醒来发现你不在，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就不停地打电话给博物馆，但他们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你去哪里了？”

他轻轻地推开妻子的手，瘫倒在椅子上，“我睡不着，我不断地想着什么地方可能发生大事件，如果我没在现场的话，说不定就错过了时间旅行者。我通宵都在到处逛，希望遇到一些事情，随便什么事情，只要能吸引时间旅行者的关注。”他歇斯底里地抱住头，满脸挫败感，“可是一无所获。”他看着她，“我还能做些什么，玛丝？我能亲眼看到活的恐龙，哪怕机会很渺茫，但一丝丝这种想法都像烈日一般炙烤着我，晃得我看不见别的东西，巨大的热量让我无法承受。”

“斯图……”

“我知道这很愚蠢，也很荒谬，很没有出息，很不科学，但我必须有所行动！”他消沉地说道，“我可能不得不面对一个什么大事件都不会发生的现实。嘿！你什么时候去纽约啊？行程安排在下周还是下下周？要不我们马上就出发吧，今晚怎么样？”他想站起来但玛丝按住了他。

“斯图，冷静下来，你现在做的事情根本没有经过脑子。你偶然遇到大事件的几率有多大？你遇到过什么大事件？凭什么你一想撞到大事件，它就刚好发生？回到十床十上，睡觉去，或许你能想出一些别的理论来解释这块化石。”

他盯着她，仿佛考虑着暂时把这个事情放到一边。“行，我试试看，但是，我到底该怎么办，玛丝？”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在向上帝祈祷。

“我想公布消息。”斯图的办公室在雷内和约耳书进来之前就十分拥挤了。书籍、图片、恐龙的模型占满了办公室里每一寸空间，连天花板也未能幸免。

“不，绝对不行。”约耳书否定了这个提议，他的双手紧紧地抄在胸前。

“我们现在对外公布什么？”雷内问道，无视约耳书的存在。她眉十毛十旁边的环饰不见了，头发也变回了普通的棕色。

“公布我们现有的发现。在异龙化石中间有一根人类的骨头，而且鉴定结果显示两者年代相同。”

“公布我们从中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呢？”雷内的目光锁在了斯图的眼睛上。

“我们公布这个结果说明时间旅行是可能的。”他直直地回应着雷内的目光，毫不动摇。

约耳书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讪笑。

“为什么，斯图？就算我们赞同你的想法，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招来社会的嘲笑。”雷内说。

“没错！”约耳书叫道。

“因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就算人们嘲笑我们，至少他们会考虑这种可能十性十，然后某个实验室里的某个家伙就会说：‘唔，如果真的有可能呢？如果那是真的会怎么样？我能做些什么？’对于时间旅行，提供它可能可行的证据，说不定就会使它变成现实。”

“但是，如果那真的是一个时间旅行者，就已经证明了时间旅行的确实现了，那么我们公开不公开对他又有什么影响？”

斯图眉头紧皱，全力思考着这个问题，“嗯……关于这个……听着，我对哲学或者逻辑上存在的时间旅行不感兴趣，我在乎的是时间旅行的实用十性十。”

“实用十性十？斯图，你谈论的可是时间旅行。你同样也可以谈论驯服一头半鹰半马兽的实用十性十，而且，我实在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吧，如果时间旅行真的成为了一项重要的技术呢？那么我们的发布会就会成为时间机器发展的导火索。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些人就会穿越时间来见证这一历史时刻呢。”他盯着另外两个人，试图让自己的兴奋之情感染到他们，“而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位时间旅行者，那么我们就能回到史前时代去亲自看看。不必在岩石和沙土中挖掘，找寻各种蛛丝马迹来丰富我们的假想。我们就能站在活生生的恐龙身边，看它们呼吸着，奔跑着，攀爬着，飞翔着，咆哮着……看到的是有血有肉的恐龙，而不是挖它们的坟。当你知道有一扇门让你通向活生生的恐龙时，你们怎么可能还愿意留在只有化石的世界上呢？”

这一刻，他以为自己说服他们了，他以为自己能看到他们想起了自己是怎样迷上古生物学的，那是怎样的一种兴奋之情。有一瞬间，他们仿佛受到了这种冒险的感染；有一瞬间，他们看起来已经加入了他的重回恐龙时代之旅，但那只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