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辛格微笑着,“留心你所希望的。”
“该戴上封闭头盔了。”一个技师说,另一个拿起一个透明的半圆头罩,小心翼翼地放在伊万的头上。向右旋转,头罩就合了起来。
“都安好了吗?”头罩的听筒里传来主技师的声音。
“都安好了。”伊万说。
技师们站在一旁,以便当两个穿着特殊服装的人从头到脚穿好了,缓缓移进邻近的一个消毒房间的时候,不慌不忙地给他们提供帮助。他们俩站在一个金属发射器上,装备已经被消毒并装载起来。
伊万握住发射台上的扶手,他觉得他的腿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十体了。是这样的,他告诉自己,这到底是什么?他发现自己仍然不能完全相信即将去做的事情。
对面墙上的门旋转开了。金属发射器开始在轨道上运动,朝着空中的一个有波纹的方向移去。
接踵而来的一切都是白光和痛苦。
他们面向全身镜,打量自己在镜中的形象。唐和伊万是两个肌肉强健,胸部厚实的中年男子,无疑出自同一父母。米歇尔站在门口,堵着门。她的表情惊讶而又疑惑。“爸爸,”她说,“他们决不会接受他成为他们自己圈子里人的。别见怪,伊万叔叔,但是你没长着好莱坞式的头发和牙齿。你对你的皮肤造成的伤害会吓着他们。爸爸拥有被日光晒成褐色的健康的皮肤,因为他在外丁作。你的工作却使你的皮肤变成棕色,硬十邦十邦的,像皮革般粗糙。”
唐对伊万说,“可能他们会误将你当作一个退休的特技演员。”
“为什么是退了休的呢?”
“难道还会是什么其他类型的特技演员吗?”
“穿这些衣服让我感到有点儿怪怪的,但我不得不承认,它们摸起来很舒服,并且看起来好看。它们看起来比我好看。”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我看起来像是你的一个粗糙的草稿。”
“你说什么都行,”米歇尔说,“就是别说你是个科学家。科学家在这里是没有作用的。”
庸扭过头,对着伊万飞快地笑了笑,说,“绝对不要说你是个土壤学家。他们对什么是一个土壤学家没有任何概念,除非他们认为它和恋十童癖是一回事。”
“有人会问你是做什么的。”米歇尔说,“其实他们的意思是,你的星座属相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哪个星座的。”
她做出一副恐怖的鬼脸,“滚出加尼福利亚吧!”
“跟他们瞎扯一气就好。”唐说,“没关系的,他们会跟你聊。告诉你,他们至始至终都只是想知道你的星座是金牛座或是其它什么玩意儿。”
“可以说你是穿越时空的人,”米歇尔告诉他,“但假如他们甚至对那事儿没有印象的话,不要觉得受到了伤害。他们就是从来没干过什么实实在在的事。”
这个下午是十温十暖的,洒满了金色的十陽十光,完美极了。此时,他们绕着马哈兰德公路蜿蜒驾驶。唐把车篷降了下来,这意味着得戴上墨镜来抵挡十陽十光的照射。伊万坐着,用手指触十摸十着借来的衣服那陌生的布料,一边赞美这些高级的房屋。他们的车拐入一个高高的粉刷过的墙上的一扇门,经过一个安全检查的岗哨,然后继续前行。在车道的一个拐弯处,伊万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房子,一个富有想像力的、融合了西班牙和日本建筑奇想的建筑实体,远处的山脉像是为它镶上了一圈边缘似的。唐把车子停在房子前面,动作利索地下了车——他是否把车钥匙给了什么人,伊万没有看到。就在门口,唐转过身来对伊万说,“让我再多看你一眼。”
伊万张开双臂。
唐笑了,“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自信的人。你看起像是圣经里要在非利士人中报复,制造大混乱的参孙。”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他们进去了,伊万立刻发现身临一个拥挤的,无比绚丽的,喋喋不休的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像是故意在展示他们自己,穿着一种巧妙地展现艺术的休闲服装。当他跟随唐走过房间的时候,伊万赞叹着他们没有缺陷的身十体。这些女人使人兴奋得喘不过气来。她们的高矮不一,肤色或白或黑,发色或金黄或深褐,可是几乎所有的人都顺应着一个相同的,十分特殊的新潮线路一纤细的形体和一对朝气蓬勃,但却丰满得不像是真家伙的十乳十房。唐停了两三次,把伊万介绍给那些人。他们和蔼可亲地微笑着,和伊万握手,打量他或是瞄一眼周围的人。
这时,一位可十爱十的女人从他弟弟的背后凑过来,胸部几乎都碰到了伊万的前臂,伊万向后一退。她说,“看到你来了,我太高兴了。见到你真好。”她穿着一件短T恤,在腰上打了一个结。她的后背,侧腹和肩膀是十裸十露的,仅仅由两条窄十窄的,半透明的布料遮着十乳十头,在肚十脐处十交十叉并系在颈部。
“我也很高兴你见到你。”伊万说。她说,“我得去招呼那些能帮助我的人。失陪一会儿,你别走开。”接着便消失了。
伊万抓住唐问道,“那是谁?”
“谁是谁?”
一位穿着简单漂亮而不华丽的女孩儿,手端一个装满食品的托盘,停在伊万面前,诱十惑地微笑着;他随便吃了些辨认不出却很可口的食物。在他想再次拿点来吃的时候,她走开了。他从另一个路过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饮料来安慰自己。
在小型爵士乐队前面站着的歌手是富兰克·斯纳,他边笑边唱《我的路》,还打着响指。据告示牌所写的,陪在他身边的那瘦骨嶙峋的、穿着巧妙的、破破烂烂的年轻人的名字叫作“十性十感之槍”。尽管在房间里果真没有一个人在意这首歌何时结束,富兰克·斯纳依旧在唱完后说感谢在场嘉宾的掌声,并说他们是美丽的。伊万赶上了拿着食品托盘的女孩儿,并随便吃了一块点心,此后他意识到她是另外一个女孩儿,而且他所吃的是另外一种点心。她当然也很美丽,而这块点心也同第一次尝过的点心一样,神秘而可口。爵士乐队开始演奏了,加快了一点儿节奏。当富兰克·斯纳唱着“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他知道怎样获得它”,唐转过身,模模糊糊地指着一个地方,对伊万说,“我看见那儿有个人,我得过去和他聊聊。我会介绍你和他认识。他是个猪头。”
“去聊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你肯定吗?”
“当然肯定。”
“好的,和那些小明星们调调十情。一刻钟我就回来。”
一个高高的,黄褐色皮肤的女人出现在伊万面前,她的位置好像是唐刚刚离开的那个位置。她的腰大约和伊万的大十腿一样粗。她高十耸的十乳十房强有力地、十温十暖地向他十逼十近。他想她拥有他从未见过的最具诱十惑力的,惹人亲十吻的双十唇。她说,“我肯定认识你。”
伊万笑了笑,“我是原来的‘十性十感之槍’中的一员。”
“真的吗!”她望过去,看着舞台上的“十性十感之槍”的成员们,然后眯着眼再次凝视伊万,“哪一位?”
伊万朝着乐队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死了的那个。”
她迷人地噘十起嘴。“你到底是谁?”
他决定看看如果他不顾唐和米歇尔的劝告会发生些什么。他说,“我是个土壤学家。”
“哦,”她说,“你专门培养儿童演员吗?不,等一等,那是一个足科专家,对吧?”她疑惑地看着他的双手,那是一双粗十大的,棕褐色的,硬十邦十邦的,长满茧的手,“你是在贝弗利山锻炼吗?”
“冈瓦纳大十陆。”
“啊。”她说,接着点了点头,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最后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伊万从她来的方向走了,接着他侧身进入并穿过了下一个房间。这幢房子真像一座迷宫,房间的门与其他的房间相连通,没有尽头似的。五分钟后,他绝望地认定自己迷路了。他转来转去,差不多都在这个地方,而外面是一小堆正在热烈十交十谈的人们,伊万无意中偷十听到他们的谈话。他迅速地推测出这群人十大多数人都相信占星学,心理学,外科整形手术和进给学派经济学①,并且他们之中的一少部分人受到了朝实力派演员发展的趋势的威胁。
【①强调各种影响总供给或潜在产出的政策措施的观点。这一理论认为,对劳动和资本收入的高边际税率会降低工作和储蓄的积极十性十。】
他偷十听到一个肤色被晒成深褐色的、宽肩的、剃着平头的男人对着两个较之苍白一些,没那么强健的男人说:“我得到了什么机会?我竟然丢掉了约翰·韦恩的角色,老天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但他比任何时候的明星都要了不起。”
“也比任何时候的明星要赚得少,”另外两个男人低声道,“还不停地说着他那些保守顽固的废话。”
宽肩的男人皱起了眉头,“我不想发生在特技演员身上的事情发生在男演员的身上!”
“哦,别大惊小怪的,”瘦小纤细的男人说,“没人会抛弃男演员。噢,他们可能会少用一些演员,但是——此外,特技演员在海外保持着他们自己的市场,并且——”
“还有那些疯狂的该死的澳洲人和菲律宾人!”
“——而且,”这个纤细的男人坚持要把话说完,“这种惊险电十影在这个国家的的确确拥有一批追随者。对一些观众而言,看一个假装在冒险的演员表演是不够的,他们需要更多的刺激,这种刺激就是他们知道,一个演员是当真在玩命。”
第三个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他的身材像是一个保龄球瓶似的,他的白色西服和鲜红色的宽领带使他看起来越发像是一个保龄球瓶。“直到那事儿发生的时候,”他告诉宽肩的男人,“最好十习十惯给约翰·韦恩当二线演员。如今,我长了点儿见识,人们只接受来自十九世纪的肌肉发达的喜剧演员。巴斯特·凯顿,哈罗德·劳埃德和成龙。人们看他们演片子的时仍然会把肠子笑断。”
“从没听说过他们。”
“你会的。因为我将他们一同设置在一部电十影之中。大量的公路车祸,跌落镜头。当然,我们用电脑赋予他们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声音,色彩,还有个十性十!但是人们看到巴斯特·凯顿从一辆行驶的火车上摔下来的时候,他们会知道那人不是冒牌货。”
“究竟谁在乎死人是不是在玩命呢?”
长得像保龄球瓶的男人伸出一支手指在空中比划,“心惊肉跳的感觉是永恒的!”
一瞥见另一位端着食品托盘的漂亮女孩儿,伊万就从右边出去,经过一个门廊,但他不知怎么地错过了这个女孩儿,于是立刻转了两个弯。然后,他突然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在门外,站在一个大型的,在他看来像卉地中海一样大的(至少同加尔维斯敦海湾一般大的)游泳池岸边,岸上铺着瓷砖。他突发奇想,觉得自己碰巧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异常现象之中。小堆的人围绕着泳池,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堆人站列在那里。有一个人在水里,向岸边游去,她上了岸,显露出光滑的,如同希腊神话中亚马孙①女战士般的强健体魄。在用十毛十巾擦十拭头发的时候,她用好奇的目光炯炯有神地扫着伊万,然后继续擦她的头发;对伊万的存在,她表现得漠不关心,仿佛伊万是另一株盆栽的棕榈树似的,她弯身起来,把十毛十巾搭在另一只肩膀上,走过伊万的身边,进屋去了。
【①希腊神话中曾居住在黑海边的女战士族中的一员。】
伊万一口一口地啜饮着他的饮料,把另一只手插十进裤兜儿里,缓步朝泳池的远远的尽头走去,在那儿有一排女人。在她们中间有一张桌子,一个秃顶的、肥胖的、四十来岁的男人坐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自言自语,他像是一个遭遇船难困在岛屿上,被粼粼发光的充满活力的美人鱼围了起来的人。在一辆装着酒瓶的推车后面,一个侍者站在那儿随时听候吩咐。一个大的,长方形的物体——其实那是个男人,当然,要说那是一个硬塞十进一件运动衫里的冰箱也行——“它”占据着侍者旁边的一块地方。正当这个大型物体朝伊万的方向看过来,使伊万吃惊的时候,这个肥胖的男人得意地笑了,单脚跺着地,鼓起掌来。他指着推车上的酒瓶,接着侍者小心翼翼地开启。肥胖的男人转过头来,直端端地盯着伊万,伊万显然与他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但他还是把伊万拉到身旁。“帮我庆祝庆祝,”他说,然后对彪形大汉说,“劳瑞,给他一个座儿。”劳瑞从桌子处拉出一把椅子,等着伊万坐下,然后向后退出一小段距离。肥胖的男人介绍他自己名叫约翰·罗比斯,看起来希望伊万曾听说过他。伊万愉快地笑了,试图给他留下自己听说过他的印象。
“我真是高兴啊!”罗比斯指着他自己的耳朵,伊万意识到在他的耳朵里塞着一个手机接听耳机,“用洛斯米高话来说就是‘着啊’!”他指着酒水推车,“要喝什么?”
“我自己有一瓶,恭喜你。”伊万举杯向他敬酒,然后他们都喝了。罗比斯感激地砸着嘴。伊万说,“你为洛斯米高人工作吗?”
“我和他们做生意。他们的娱乐分支部门。”
“我连洛斯米高有一个娱乐分支部门都不知道。”
“嘿,他们什么都有。”他转过头朝着侍者说,“给我另外开一瓶这种酒。”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来自无名小镇的土壤学家。”
罗比斯似乎对伊万的话感到迷惑不解。
“土壤学家。”伊万说,尽可能地发音清楚。
“啊。”罗比斯再次听他的手机接听耳机里传出的话,“是从事儿童的专门研究——或是土壤科学家?不,那不对,关于那事儿,抱歉,医生。有时,我的小小的,假装无所不知的机器顾问被弄糊涂了。至少它不认为你说你是个鸡十奸十男童的人,哈,哈,所以是什么,在这儿你就给我直说吧,你因为什么变成了名人?”
伊万心里吓了一跳,问自己,为什么不跟他说说呢?然后对约翰·罗比斯说,“我是第一批穿越时空的人中的一员。”
罗比斯没有回话,而是伸出食指,说:“收入。”他的视线转开了,弯腰伏十在桌上,一心一意地听着他的耳机,并偶尔听不见似的嘀咕两句。伊万的思绪飞扬开去。从水面反射过来的光线映在环绕泳池的白墙上,闪闪发光。池水就像远古的海洋一般地明亮,一片蓝绿——如同他在自己心里描画的海的模样,他也在心中刻画了一位女子,她像是一个沐浴着十陽十光,拥有浅黄的褐色皮肤,正从水里升起的美神维纳斯。当他告诉她,他是一名足科专家的时候,她忿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潜回海里。
罗比斯转过头来对着他说,“对不起。关于时光旅行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不是吧?”
“哦,我是第一支时光旅行队伍中的~员,确切说是一半,十十团十十队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后来,我做了几次巡视并与其他人合作,在古生代建立了一个科学家的聚集区。现在,这个营地有一个小镇的规模了。”
罗比斯瞪着他看,好像瞪了很久。这时,一道光仿佛在这个男人的眼底闪现,他打着响指说,“是的,穿越时光的洞。回到……嗯,是石器时代吗?”
“啊,实际上,回到更早的以前。回到古生纪元,四亿年或更久远的年代以前。志留纪和泥盆纪的十交十界。”
“是的,对!三叶虫的时代。所以,什么来着,你到这儿来采集生活故事拿给制片商吗?”
“不,我只是来看望我的弟弟。在我们家,他是个编剧。”那句话的内容好像没有给罗比斯留下什么印象,所以伊万点点头,“他刚获得了一个奥斯卡最佳剧本奖提名。唐纳德·凯利。”
罗比斯变得活跃起来。伊万急忙说:“其实,我也上台领过奖,只有十五分钟,可我觉得时间过得挺长的。真的不值得用那么长时间。”
“嗯,上过镜吗?”
“抱歉,你说什么?”
“你知道,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媒体采访。上镜。”
“啊,我出演过一些老的记录片。每个人都偶尔拍一些记录片,直到对它们稍有一点儿感兴趣的所有六个人都厌烦了它们。”
罗比斯转动着眼珠。“记录片!连我都看过一部片子中的一部分。别见怪,但它就像观察草的生长一样。你发现的最激动人心的事是一只三叶虫,基本上它只是某种水中的大型昆虫罢了,是吧?”
“是的,基本上是这样。”
“在影片里已经有更大的昆虫了。像是在——像是在《他们和我》里。还有.《巴格达的盗贼》。看过吗?”
“是的,实际上。我认为印度尼西亚式的背景真有趣。”
“我们起初的想法其实是在巴格达拍摄。但是巴格达的名声不再那么好了,所以——除此之外,印度尼西亚,巴格达。”罗比斯做了一个手势以表现些什么,伊万却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味,“嗯!”
“曾经有一段时间,”伊万说,“如果你们想拍摄一部关于巴格达的电十影,你们就在好莱坞搭建美丽的内景舞台,对吧?”
“啊,没人再在好莱坞拍电十影了。太贵了。糟糕的拼凑在一起的舞台。但是,这里仍旧是好莱坞,做买卖的地方。另外,就像我说的,关于时光旅行——我常认为它是一件轰动十性十的大事。想想,它是自从早期的太空旅行以来的最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使用这个题材时能更有趣,而不只是研究一百万年前的昆虫或泥土。别误解我的意思。我想时空穿越者们没有像那些第一批登陆月球的人一样——阿姆斯特朗,沃特曼——那些人一样成为名人,真的够丢脸的。”
“它就像我们无法从古生代向现在传送实况转播一样。再说那里的景象不会给人们留下什么印象的。志留纪就像是一个沙砾坑与一个积水池之间的十交十叉地带。并且我们没有在那里插上一面旗帜或是说些什么毫言壮志。其实——”伊万忧郁了片刻,思索着,“它依然有魅力让人感到无限激动。它是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事。”
对面墙上的门旋转开了。金属发射器开始在轨道上运动,朝着空中的一个有波纹的方向移去。接踵而来的一切都是自光和痛苦。伊万眼前一黑,感觉像是有人用一根窄木条小心地瞄准他的心窝刺了进去。当他无法吸气的时候,这成为恐怖的永生难忘的一刻。然后他吸了一口气,开始吐气,胃在翻十江十倒海。震动使他跪在地上,双手撑地。那天早晨,他太兴奋了而没有吃早餐,只喝了一杯咖啡。现在,火十辣辣的酸味从喉管里升了上来。他感觉到他的小腿肌肉在十抽十搐。耳机在颤十动,里面传来的声音——是什么?哭泣还是呻十吟……
他在干呕。视野清晰了,他看见迪克斯在旁边,侧身躺着,虚弱地移动着胳膊。出于某种原因,迪克斯的面罩的一部分黯淡了下来。伊万赶决连滚带爬地来到他的旁边。现在,他能透过薄薄的黄色面罩看见迪克斯的脸庞。迪克斯把早餐吐在了头盔里。伊万叫他的名字,但是很快得到证实,虽然迪克斯的头盔通话器在工作,麦克风却被堵塞,失去了作用。现在无法采取任何措施:他们不能简简单单地取下迪克斯的头盔,将呕吐物弄干净;有严格的不准污染古生代的环境的命令。
时光隧道的入口在附近,它周围的空气如细十浪十般地波动着,像一层蛛丝织就的薄纱。伊万环视着这个古生代的世界。他和迪克斯在一片小石子铺成的地上,刚好在满潮线以上,一排碎石构成的悬崖线以下。太十陽十位于一望无际的天空的顶端。海洋是蓝绿色的,闪光的,美丽的。
伊万又弯腰对迪克斯说,“你情况不妙。我们得送你回去。来吧,我来帮你。”
迪克斯猛然推开了他。头盔里,他的脸色看上去是灰暗的,但他做了个鬼脸并摇了摇头,虽然他不能讲出他的意思,可伊万明白。他是在说——我们远道而来不是仅仅为了直接回去。轻轻地拍着伊万的服装的前部,接着向水的方向走去。
伊万点点头。他对迪克斯说,“我马上回来。”然后,他摇摇晃晃地弯下腰,检查连在金属发射器上的仪器,启动了安装在头盔上的照相机,并在金属发射器附近的地方收集土壤和气体样品。接下来,怀着给迪克斯一点安慰的想法,他摇摇摆摆地朝着海洋走去。脚下的碎石很不好走,可是,当伊万看着茫茫的海水,他感受到一股令人振奋的风扑面而来。这种感受是如此的特别,他知道他仅在孩提时代才有过这样的感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加尔维斯敦岛附近的海的时候。他从不喜欢神秘的东西,可是,此时此刻,他回应着非凡的、无法抗拒的事物——大海的召唤。他径直冲进去,快乐地潜入海中。
等他回到沙滩上,看到整片沙滩上,没有什么运动着的东西,除了波十浪十和一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被水冲上来的海草。沙滩弯弯曲曲地向左或右延伸着。它一定会永远这样地曲折迂回,伊万想。上千英尺长、完美的、未被污染破坏的沙滩。他跪在灰暗的,潮十湿的沙石上采集一瓶海水样品。当他关上这个玻璃瓶盖时,他看见有东西从海水泡沫中涌现出来,距他右边大概有两米远。它是一只大约与他的手一般大小的节肢动物,身十体紧十贴在地上,一节一节的,有关节的脚托起了身十体。一朵十浪十花从背后轻轻地拍打它,把它捧了起来,仿佛片刻问便能把它拉回海里。潮退了,这个生物却踌躇不前了。过来吧,伊万想,过来吧。来呀。这不是幻觉,他为此而高兴,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为了适时地遇见地球陆地上的第一种动物——要是它们上岸的话。当然,一千种,一万种动物已经出现了,还有它们之前的植物,还有植物之前的微生物。尽管如此,他不得不赞叹时光给他展现的一切。他蹲着,手放在膝盖上,等待着十浪十花又再冲刷这只动物,来吧,伊万向它发号施令,稍稍地下定决心吧。爬上陆地的感觉肯定是奇怪的,陆地也并非是好客的,但你将会十习十惯,或者你的孩子们会,或者经过一百万次迁徙后,你的曾孙们会。最终,大多数的物种,大多数的生物,将会离开大海。
这只节肢动物爬到海十浪十能拍打到的范围之外,开始轻推并穿过一堆被冲上岸的海草。小心点儿,伊万想,他小心地向这只动物走去。他想起了今后的历史长河里脊椎动物因为占了上风,很是瞧不起节肢动物。可他觉得这只节肢动物很亲切,至少,他想,他和它两者都是先行者。
最后,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回到迪克斯那里,迪克斯被发射装置压得往下坠,坠到了地上。伊万将这个负伤的人扶起来,指着空气中波纹闪动的方向。“我们得节约时间。”他说。迪克斯表示不同意,但口气比以前虚弱多了。
“你受伤了,”伊万说,支撑着迪克斯,“我们得回去。”在伊万的头盔通话器里传来一阵杂音干扰的噼劈啪啪的声音,他听见迪克斯说的一个字。
“……失败了……”
“不!我们没有失败!我们活着来到这里,我们也将活着回去。没人能把这事实从我们身上带走。迪克斯,我们是第一个!而且我们还会再来。”
他们艰难地站到了金属发射器上。伊万尽量把迪克斯安置的舒服些,然后启动了发射装置。波纹周围的气体开始搅动,发出白色的炽十热的光线。伊万握住扶手,面对着这片白光。“做好最坏的准备。”
罗比斯给了伊万一支雪茄,伊万礼貌地拒绝了,罗比斯把它衔在自己嘴里,劳瑞走上前来弯腰给他点火。此时,在烟雾的包围中,罗比斯说,“没有一个可十爱十得令人想抱一抱它的玩具是三叶虫形的。那永远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商品买卖,我是说。”
“腕足类动物和海蝎形状的糖果吗?早餐麦片如何?三叶虫形状的糖霜糕点怎样?”
罗比斯非常严肃地点点头,“现在,你的时间机器的表盘能否设置为回到恐龙时代?”
“没有什么一部时间机器。只有时空的异常,这个洞。而在那里,它恰巧是打开的。”
“那太糟糕了。科学不就是那种应该可以弄出一个时光隧道来的玩意儿吗?我们花费亿万美元送人们去月球和火星,可月球不过是块岩石,火星不过是片该死的沙漠。”
“当然,我并不知道其他人诚挚地期望——”
“如今,恐龙一直是热门的商品。恐龙玩具,虚拟现实——当我是个小孩的时候,他们就在用这些元素,而且它现在仍然比市场上所见的任何一件东西卖得更好。每隔两三年,像泻药一样有规律,就会拍摄;另一部恐龙影片。但你得到了什么呢?一无所获。我很抱歉说这些。”他开始数手上所佩戴的伊万没有的戒指,“你没有伟大的理念。你没有从商业的角度考虑问题。你没有跨越的潜力。如今跨越的潜力十分重要。你知道,像泰山与弗兰肯斯坦相遇,詹姆斯·邦德与玛塔·哈丽相对。可是,最重要的是,你仍然没有恐龙。人人都知道假如你将讲述一个设置在过去的史前时代的故事,其中必须出现恐龙。没有恐龙,就没戏。”
“我猜不是,”伊万说,喝了一大口饮料,望着池中闪闪发光的蓝绿色的池水。缓缓地,颤十动的空气仿佛带来一种淡淡的燃十烧的味道。他对罗比斯说,“就让我有理念些,给你讲个你从没听过的与众不同穿越时空的故事吧。你想听吗?”
“好啊,开始吧!”
“好的。你得记住,当我们提到向后穿越时空,进入过去,我们真正谈论的是恰好在两个相互平行的地球之间的旅行。另外还有一些各自不同的地球,这些平行地球有些可能在实质上完全相同,有些可能只有点儿微妙的差异,有些却相去甚远——就像现代和史前时代的地球一样。无论怎样,当你穿越时空时,事实上你不过是在两个地球问来回往返。地球现在的模样,就是这里和现在,而另一个地球,就是现在的地球在古生代的模样。”
罗比斯喃喃道,“真古怪。”然后笑了笑。
“现在,让我们说说来自现代的人去访问一个史前地球,并从那里返回的事情。一段时间过后,在最初的激动渐渐消失后,他开始考虑在平行地球之间来回旅行的含义。他已经回到的一个现在的地球,但这个地球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他原来所在的那个现在的地球。倘若它们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当然,倘若晦一的差别是,比如说,一些亚原子现象的结果,不,不是这个……有可能是某些事情在大的范围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它不会是主要的事情。拿破仑,希特勒和美国南方依然会统统走向失败。或者,有可能穿越时空的人仅仅怀疑某些事情可能起微妙的变化。问题是,他从未肯定,他也不能判断某些事情是否起了变化,或者,他只是认为如此,所以他总是在寻找说明问题的细节。但是这里有太多的细节。首先,如果他从不知晓莎士比亚真正写了多少剧作,或者欧洲所有国王的名字……”
罗比斯点点头。“我明白了。不错。”他咬着下嘴唇,过了一会儿,“可是我还是认为电十影需要恐龙。”
伊万轻轻地咯咯地笑起来,笑容里没有了愉悦。“你应该见见我侄女的男朋友。”他坐在椅子上,转了个方向,朝向火红的山脉。
他们疾速驶下马哈兰德。伊万对唐说,“谢谢你带我来。我想不起以前哪个时候像今天这样如此开心。”(唐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
“不,真的。我过得很开心,开心极了。”
“可能比我过得好。”
伊万对唐的话不置可否,“我需要这种现实调查的经历。”
唐突然大笑起来,“好莱坞不是一个用来做现实调查的地方。”
“好吧,好。就让我们谈谈我与派对主人的一段启人深思的,有趣的池边闲聊吧。”
“约翰·罗比斯?天哪。他不是主人。我们的主人是只披着人皮的蠢猪,名叫拉勒。整个宴会,他在屋里接待来客们。我进去坐下又站起来,然后尽我所能地快速离开这个地狱般的鬼地方。在池边,无论罗比斯可能会告诉你些什么,或是他在做什么,他就是在炫耀:看看我是多么重要的人物啊!提及名人的名字,让你对他们刮目相看,打一通无聊的电话来做戏。这里到处都是同样地这么做的男人——女人们也一样。看看我是多么重要的人物啊!不管罗比斯可能会告诉你什么,他在这个如食物链的罔子里没有那么显赫的地位。一年前,他可能在包装叫做诸如《拖车公园的荡十妇》这样的录像带,他可能是好莱坞最寻常的生活形式的范例。自大的家伙。我知道,我已经为像他那样的许多人工作过。”
“根据小说创作电十影,又根据电十影来写小说吗?”
唐摇摇头,“不是我……最近没有,怎么啦?”
伊万想知道唐是否会瞧不起他自己,就像他是那么明显地轻视好莱坞中其他的每一个人一样。他希望事实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他最不愿意知道这是真的。“唐,”他说,“我对我说过的那句话道歉。我真的十分抱歉。”
唐耸耸肩。“你没说错什么。”他迅速地朝着伊万咧嘴一笑,“嘿,哥哥,我受到了专家的侮辱。在好莱坞,它是其中一种作家们获得报酬的方式。”
他们静静地前行了一阵子。
这时,唐说,“你知道什么是捕猴的陷阱吗?”
“当然!不用解释也明白,不是吗?”
“对,但你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拿一个干葫芦,在上面划一个小十洞,大小刚够让猴子把手伸进拿出。你在葫芦里放一片食物,把葫芦栓在一棵树或是一根柱子上。猴子把手伸进洞里,抓住这片食物,然后它却不能把那只拳头从洞里拉出来。假如它马上放弃这个食物,它就能离开,但它就是不放弃。如此一来,当然,它就被捉住了。”
“金钱真有那么好吗?”
“天哪,伊万,钱这东西,让人难以置信。可是它不仅仅是金钱,还是个能让你摆脱困境的东西。还记得吧,在这一切发生以前,我在政界工作,一个仅次于娱乐圈的,便于白大的家伙们聚集的地方。当你出发去探索史前时代的时候,我像一个欲十火焚十身的女人一样兴奋地写作着,并试图从德克萨斯的政界获知关于黑暗势力的内幕。我能付房租,然而,我得为州立法机关工作。不管什么时候,当一个立法者想要放弃接二连三的一大堆纪念十性十的决议时,我就是准备开场白和结束语的匿名的勤杂工。偶尔,我写写被人们遗忘的德克萨斯革命中的黑人英雄,被人们遗忘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女飞行员,诸如此类的文章,总之,它是有意义的。当然,那些决议和其他每一件事情是同等重要的。我的大多数文章是关于人们的五十周年结婚庆典,高中足球队,围捕响尾蛇什么什么的。最后,他们分配给我一篇指定的决议让我写,我没骗你,《德克萨斯的瓶装水时代》。一些来自瓶装水业的人为使上帝记住他们的业绩而在镇上活动游说,政界中的一些人认为向他们做一个决议会很好。因此,《德克萨斯的瓶装水时代》。当我看到这个要求时,我直端端地盯着我老板的眼睛,我告诉他,对一个严肃的艺术家而言,这办不到。他十分赞同。他的第一个选择便是炒了我鱿鱼。”
“也许你该在这事儿发生前辞职。”
“当然,无论怎么说,我肯定会在写作一开始时就辞职。”唐换了只手握住方向盘,“但当我是立法机关的一个干着乏味工作的苦_T的时候,工作偶尔会变得有意义,我为那些短暂的时刻活着。”
在伊万的眼中,他的脸庞突然因为一些记忆中的快乐而发生了变化。或许只是因为这部汽车。
它轻十盈地转了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