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迈克尔·兰德韦伯生于1970年;他的学业到普林斯顿大学二年级为止。他一直在考虑去东亚研究中心,而且将来当一名动物园里的兽医。《魔术师》是在他成为“未来竞争作家”中的一员后出版的第七部小说。第一个故事是,《时光之外》,刚刚发表在校际科幻杂志——《梦幻》上。还在上中学时,他就曾在高校杂志举办的全国写作竞赛中因其作品风格幽默而获三等奖。坦率地说,人们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写下去而成为一名专业作家。
他将此故事献给他的中学写作老师——伊丽莎白·帕尔默女士。
……
夜幕仍佛一块砖似地落下,将万物笼罩在其十陰十影之中,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约翰逊旅馆的门口。起初,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他就像是这浓重黑暗的一部分,悄然潜入这简陋的门廊,挡住了光秃秃的灯盏上发出的亮光。甚至当他整个人走进屋子后,约翰逊先生,路易丝小十姐和伦道夫都不敢确定看到他了。他身着一件黑色丝绸礼服,脚上是锃亮的皮鞋,还有一个极其端正的蝴蝶结。他肩上披着长长的斗篷,在约翰逊先生的风扇吹动下微微拂动。一顶庄严的礼帽郑重其事地戴在头上。他的有些打皱的白衬衫和被黑黑的瞳孔遮住的白眼仁与其本身的黑暗色调融为一体。
“您需要什么,先生?”约翰逊先生一边问一边坐到了桌子后面。他摸了摸已近灰白的十胡十子,戴上眼镜,然后炫耀地瞅着那个陌生人。
“我要个房间,”来人的声音淳厚而低沉,如闷雷一般。
陌生人走近桌子。伦道夫用余光瞟了一眼路易丝小十姐。他们彼此相知甚深,十分了解对方的想法。他们认为这种心有灵犀来自于共同生活,而约翰逊先生认为是他们试图共同抚养孩子的缘故,尽管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奇怪这个陌生人,衣衫华贵,居然能够不受城中无数流十氓的十騷十扰(至少表面上如此)而来到约翰逊的旅馆。但很快,他们都意识到他唬人的块头。在近距离,他们三个都不得不仰视他,包括一向被认为很高的伦道夫。
过去当大商业聚集在市中心,人们会来这里作几日停留的时候,约翰逊旅馆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旅馆。那时钱还没有向外大量投资,也没有造成这种外强中干的局面。那时还没有这些地痞流十氓,也没有破旧得摇摇欲坠的楼房。因需要所至,约翰逊先生开始把旅馆房间按月租给那些困于此地,依旧在等待也许是永不会来的转机的人们。因为每间屋子都带有一间小厨房,所以约翰逊的旅馆几乎总是客满。逐渐地,旅馆变成了三层楼的公寓。约翰逊先生也由经理变为房东;客人们则成了房客。虽然外面仍由明亮的霓虹灯映出醒目的“旅馆”,但实际上旅馆早已名存实亡了。约翰逊先生已一如既往地做了调整。
今天有间空房——老克伦肖的房间。他在附近出生,而前夜死在了这里。实际上,在城市开始衰落时他就奄奄一息了。整个旅馆都已十习十惯了他那老马般的咳嗽,呼哧呼哧的喘十息和呻十吟,这就像老楼的吱呀声和街头地痞对骂嘶喊声一样让人十习十以为常。然而今天一早,楼内弥漫着一片不详的沉寂,人们发现克伦肖倒在窗台上,一半身十子在里面,一半身十子探出二楼外。好象在他准备投身窗外时突发的心脏十病要了他的命。在验十十尸十十官带走十十尸十十体后——城内所有的死亡都被认为是可疑的——寂静又一次笼罩了大楼。现在陌生人要住的就是克伦肖的房间。
“请在这儿签名。”约翰逊说着打开了桌上的登记簿。陌生人拿起钢笔流利地写起来。
约翰逊先生注意到陌生人的手掌,他早已观察到那人的皮肤,黑黝黝而且毫无瑕疵的皮肤。他从未见过如此黑的肤色。这人深色柔和的皮肤今约翰逊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一向引以为自豪的皮肤,却看到脏兮兮灰白一片。陌生人的脸既柔和又光洁,根本不像这一带常见的僵硬死板,布满皱纹的面容,然而他的脸更容易给人一种深刻印象。那人签完字后,约翰逊先生又扫了一眼这人与众不同的手掌。与约翰逊先生掌心颜色略浅相反,他的掌心竟与手背一样黑。
“先生,”伦道夫大声说,带着一丝紧张。“你知道今早那个房间刚死过人吗?”
“知道。”那低沉的声音在屋中回荡,伦道夫惊讶地听到这个回答。他感到如坐针毡,而本已汗涔十涔的皮肤又冒出了许多冷汗。
约翰逊先生看着帐本。
“伟大的伦纳德,”他看着那人,挑着眉十毛十问“你这样签支票吗?”
“我没有支票,只有现金。”拿出钱包,他打开并取出三张百元钞票。这应该够一晚用了。”
见过大多的假十钞,约翰逊先生把它们举到灯下辨认,都是真的。
“欢迎来约翰逊旅馆,伦纳德先生。”约翰逊十交十给他房间钥匙。
“晚安。”大人物伦纳德说。大家目送他走上楼梯。上了两磴后他停下来并突然转过身来,令下面的人倒吸一口气。现在他更加高大了,说出的话赢得了他们的敬重。
“我是一名魔术师。”
接着,再没有解释,他优雅而轻捷地上了楼。好一会儿没人讲话。他们互相十交十流着不安的眼神。空气中仍停留着这个人令人愉快的芳草般的气味,与其他人刺鼻的体臭截然不同。
“我忘了告诉他房间号了,”约翰逊说着从桌子后走出来,想追上那个陌生人。
“我预感他能自己找到。”伦道夫拦住约翰逊先生。”“不相信他。”
“他付了现金,”约翰逊反驳说,并坐在一个吱呀作响的椅子上。
“他没有任何行李,”伦道夫又说,“并且他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儿?”
“而且、在这种热天他竟然不出汗,”路易丝小十姐补充道,“他闻起来就像……就像花朵般芳十香。”
约翰逊先生平静地回答,“他在这儿只呆几天,在路上用艺名,他用一种特效除臭剂,行了吧?”
但约翰逊也弄不明白最后一点。天气这样热,热得令任何除臭剂都失去了功效,热得令每个人都出汗。而那人的皮肤还是干爽爽的。空气像黑暗和沉寂一样凝重而潮十湿。有人挽着袖子走路,躲开令人窒息的空气,找一条可以畅快呼吸的路。然而,衣冠整齐的陌生人似乎不受热的侵扰。约翰逊看着手中的钞票,认为这已是足够的理由。
“他一点也不介意睡在刚死过人的房间里。”伦道夫接着说。
“我不愿他走近我们的……孩子,”路易丝小十姐说。
“如果房客按时付钱,我才不会多问呢,我去叫孩子们。”
约翰逊先生走进里屋,打着口哨。
“你知道,我们越来越像家长了。”伦道夫搂着路易斯小十姐说。
“该睡觉了吗?”一声愤愤不平、尖细的询问,这是雷纳多,他从桌子后走出来,一手牵着妹妹朱莉娅,另一只胳膊夹十着她的玩具熊。朱莉娅十吮十吸着另只手手指。四个月前,他们成了孤儿。
他们一直和父母住在这个旅馆。这家人来自墨西哥。约翰逊从他们的行为推断出他们是非法移民。但他们十交十房租,所以他没有多问。一天,他们的父母在回家时偶然走在了两个敌对的地痞中间。他们被列入了死亡名单。自那时起,伦道夫、路易丝和约翰逊就一直在照顾他们。八岁的雷纳多迅速地独立了。然而,他五岁的妹妹变得沉静而孤僻了。人人都认为路易丝小十姐和伦道夫已经结婚了,尽管实际上他们还没有经过法律的许可,可是,他们共用一张十床十并抚养孩子,这就够了。
“对,该睡觉了。”路易丝小十姐轻柔而又无庸置疑地说。孩子们没动。“现在就去!”
他们拖着脚步上楼,路易丝小十姐跟在后面不时轻拍他们的屁十股以催促他们快点儿。
“晚安,约翰逊先生。”雷纳多边上楼边说。
“晚安,孩子,做个好梦。”
约翰逊锁上旅馆的门。当他放下铁门的链子时,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黑影穿过浓厚的黑夜。他颤十抖着就像风扇吹来的一阵凉风刺激着他。
“老喽,哎!”他低声咕哝着,“竞然在晚上还能看见东西。”
路易丝躺在伦道夫旁边,瞪着天花板。他已经睡着了。她知道他又做噩梦了。他十抽十搐着对一些莫须有的魔鬼咕哝着。有时候他会突然从梦中坐起来。她看着他的目光从一只疯狂而凶猛的怪兽变回茫然不知的人类。她从未问起过他的那些梦,那些显然很可怕的梦。伦道夫也从未提起过。
当他们都入睡的时候,他们共有的梦从不相遇。他们梦想着结婚并有一个舒适的房子。他们梦想着收养那两个孩子并像对待亲生子女般抚养他们。他们梦想着逃离现实。
路易丝小十姐把单层十床十单拉到脖子上,希望借此远离黑夜和恐惧。当她第一次来到约翰逊旅馆时,她马上被称为“路易丝小十姐”而非“路易丝”。这对于称呼者很自然,因为他们意识到她是一位女士,与街头的女阿飞和娼十妓十不同。他们认为路易丝是个坚强的女十性十,不向环境妥协,相当独立,配得上这个与众不同的称呼,路易丝小十姐。但是,当她躺在那儿盯着天花板上每晚都在增大的裂缝时,她更象个被黑夜吓坏了的孩子。她感到身边伦道夫十温十暖而汗湿的身十体使她安心,直到那沉睡的身十体不自觉地擅抖使她明白过来,他也一样害怕。
她的胳臂还隐隐作痛,她想那个紧十抓她的孩子不超过十六岁。那时她正要离开她工作的洗衣店,带着一包她可以洗的衣服。那个孩子从背后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然后她却清楚地看到了那张脸,那张疯狂的咧着嘴的孩子脸。她也真切地记着那耳朵,光闪闪的红羽十毛十悬垂在耳际,看起来十毛十绒绒的而且十足的女十性十化,下意识地,她抓起手提包里的调味瓶,没头没脑地喷了那孩子一脸。当她跑开时,其他孩子正在哄笑那个孩子,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徒劳地想弄掉眼睛里令他感到刺痛的东西。路易丝小十姐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如果伦道夫知道了,他一定会去找那个孩子算帐。虽然伦道夫很魁梧,但还不足以抵挡整个十十团十十伙。路易丝小十姐知道这些孩子不仅会笑,也会杀人。
胳膊上的疼痛加剧了。而现在有一个陌生人正住在一个死人的房间里。路易丝太害怕了而不能向论道夫求助。太害怕了而不能尖十叫,不能哭喊;太害怕了而躺在那儿不时地睡去,偶尔在夜里的酷热中颤十抖。
“我很抱歉阻碍了你去另一个世界的行程,克伦肖先生。”魔术师盘腿悬浮在一个他画的白粉圈之上,屋子中央。屋里没有别人,他依旧装束整齐。
“两年之后,克伦肖先生,你就可以走了,与我的创造同行。”
魔术师琢磨了一下自已的话。他微笑了。他情不自禁地称之为他的创造,尽管他知道他只不过打开门让它进入到这个世界而已。魔术师大声地笑着,用深沉的男中音的声音嘲笑着他自己保有的虚荣心。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有个旅伴,克伦肖先生。”魔术师知道他不能把持克伦肖先生多于两天。如果那样的话,克伦肖先生就会超越极限。那是他的逃避。很快他会适应他的新环境,并会意识到他的能力远远超过了他的控制者。然后,他会离开……连同他的入口一起带走。了不起的伦纳德知道如果失去这次机会,他就活不成了。
他闭上眼睛看到了这个魔鬼。他目睹这十十团十十十陰十影潜近一个人,然后带着快意的残地杀死他。魔术师睁开双眼;眼里充满对死者的哀伤。此时,他的嘴里开始充满死者的带有金属腥味的热十乎十乎的血。魔鬼喝血像喝酒一样。魔术师不肯下咽,他为所有被魔鬼杀害的人哀伤。慢慢地,魔术师轻飘起来,浮在开着的窗子上。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滴落到裤子上,被吸了进去。当魔术师触到窗台,他张开嘴,把血倾倒在窗台上。一些溅起来落到地面,一些落下两层楼撒在地上,但剩下的被吸进木头里,把木头染成了红棕色,上面的天然木纹几乎看不出来了。魔术师知道它就要来了。他察觉到了死亡,魔鬼的自灭和它要杀的——魔鬼的召唤者。它很快就会来到约翰逊旅店。魔术师只盼它在两天之内到。
我已经奔波得太久了,魔术师心想,一切都要结束了,到我身上来,魔鬼——我的创造,我在等待着。
在黑暗中,他听到它在外面某地的尖十叫。
雷纳多拉着妹妹悄悄地爬上楼梯。妹妹紧跟其后,还拖着玩具熊的手。约翰逊边看着《危害》边睡着了。路易丝和伦道夫在工作。对雷纳多而言,这是探险的时候。他从不愿到外面去,不管怎样外边总有些不对劲。在家里他感到安全,甚至自信。探险队以克伦肖的房间为日的地上了楼。
雷纳多并不想念他的父母。仅过了四个月,他就几乎想不起他们的音容笑貌了。他所记得的只是对他父亲的惧怕,他总是醉醺醺的。他还记得他十妈十十妈十的双手,总是不停地做事;洗衣、刷碗、做饭、织十毛十衣。当她不干活的时候,就把双手十交十在一起,并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双手上,而要看看她的脸或听听她的声音几乎是不可能的。雷纳多总觉得对朱莉娅负有责任。现在他父母已经不在了,他真的对朱莉娅有责任了。他喜欢这样。
到了楼上,雷纳多看见克伦肖房间的门半开着,一束微弱的混浊的光从屋内射十出来。这两个孩子背靠着墙,在走廊里无声地慢慢向前移动。很快,他们就到了门外。
“进来吧,孩子们。”魔术师为他们敞开房门。雷纳多拉着妹妹走了进去。他抬头看着这位穿着礼服的巨人,他看起来并不亲切。魔术师冲他们开怀地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美好的白牙。孩子们也回报以微笑。
“路易丝小十姐说你是个魔术师。”雷纳多认认真真地发准每个音,尽量避免他所厌恶的口音。
“对,”魔术师说着盘腿坐在地板上的圈里。
“给我们变个戏法,给我们变个戏法,”朱莉娅欢快地叫着,跳着。
“是呀,从帽子里给我们变出个兔子来。”雷纳多几乎是在用激将法。
“好的,可我能变比那更好的戏法。”
魔术师敲下头上的帽子,帽子从头上落到了他的手掌上,底儿冲上。接着另一只手又戏剧十性十夸张地在帽子上挥动了几下,嘴里嘟嚷着一大堆毫无意义的话。紧接着,他的手一下子伸进帽子里,拽出一只长耳朵,眼圈上长着黑点的白兔。他把它轻轻放到地上。孩子们兴奋地睁大眼睛。看着它向他们蹦过来。他们轻十抚十着这只小白兔,感到从未经历过的柔软。
看着孩子们的高兴劲儿,魔术师笑得更开心了。他是为了孩子们才成为魔术师的。因为他们总是愿意相信,愿意接受。开始时,他发觉雷纳多外表冷漠、严肃,但现在已经自十由解脱了。他记得有许多次,当他做魔术表演时,孩子们敬慕地注视着他各种各样的戏法。而他们的父母则不相信也不欣赏,总是站在后面,摇头轻笑,富有逻辑地描述这些戏法是怎样变的。但这些都是他学到真正魔术之前的日子。那时,他会把兔子藏在帽子的一个秘密夹层里。现在,兔子从帽子里出来的,但确实不是从帽子里生出来的。
孩子们吵着要看更多的戏法,他高兴地满足他们。他一会儿把东西变没了,一会儿又把东西变回来。一会儿东西在屋子周围飘着飞着,变幻着形状,一会儿东西又会变成活生生的小动物。孩子们如饥似谒地盯着每一个戏法,不断地要求再来一个。
这时,魔术师突然发现雷纳多皱起额头,脸严肃起来,与他妹妹欢快天真的脸形成鲜明对比。魔术师立刻知道雷纳多有了一个富于逻辑的,成十人的想法。
“你这样优秀的魔术师,”雷纳多开口提出疑问,“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在等某样东西。”魔术师深吸一口气,“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给我们讲个故事!给我们讲个故事!”朱莉娅高兴地叫起来。
于是他告诉他们他是怎样成为一名真正的魔术师,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依靠手的敏捷和一些小装置。他曾经发现一本书,一本很旧的书,那里讲述了人脑真正的力量。一种潜在的未被使用过的力量。但由于他还未准备好就匆匆地看完了这本书,无意之中他把魔鬼放了出来。
楼下,路易丝小十姐走进旅馆,仔细察看门厅确定没有人。她悄悄走进后屋去看雷纳多和朱莉娅。她不是专门来看他们,只想看一眼他们后,拿些冰块敷眼睛。一个年轻人用红玉米穗打了她,现在她的眼睛开始肿了。
……这个十陰十影魔鬼从一面布满裂缝和小孔的墙慢慢渗出来。当然,他还不知道他有能力把魔鬼从它的世界带到自己的世界来。伦纳德,这个三流的魔术师,支配着这种能力,当然,没有任何咒语或是沸腾的火锅里煮着的蝙蝠翅膀,蜘蛛腿之类的从电十影里来的毫无根据的东西。这种能力来自于人脑,强大的,集中的能力。
路易丝看见约翰逊在电视的《晚间新闻》前睡着了。开始时,路易丝看见他坐在那儿打呼噜,不禁笑了。接着,她就发现孩子们不在那儿。她嗓子眼开始发紧,心跳加速。他们去哪儿了?如果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很快她镇静下来。他们一定在楼上玩呢。她向楼上走去,心仍在快速地跳着。
魔鬼慢慢地成形了,但不是人形。它像一张油纸,漆黑而且油腻,他逃离了它,但却时刻知道它的存在。它也一直跟踪他。它要杀死他。它需要杀死他,因为他这个魔鬼召唤者是惟一能把它送回去的人。自从喝了血之后,它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看见从克伦肖,现在是那个陌生人的房间里透出的灯光。路易丝小十姐知道孩子们在那儿。他们一定在那儿。她不喜欢。她在走廊里加快了脚步。
“所以,它到这儿来杀我。”魔术师慢悠悠地叙述着,每个字都牵动着孩子们的心。
“如果它到这来,我就会从克伦肖的人口把它送回去。但人类的智慧是有限的,为了躲开它,我已经耗掉了许多。万一我没有足够的能力……”
“好了,孩子们,下楼去洗洗手,然后吃晚饭。”路易丝推开门,打断了魔术师的话。
魔术师站起身“晚上好,路易丝小十姐。”
“噢,我们必须下去吗?”雷纳多满怀着失望问道。
“是的,就现在!”她说。
“去吧,孩子们。”魔术师微笑着说。孩子们照做了。
“再见,魔术师先生。”朱莉娅挥挥小手。
路易丝和伦纳德单独留下了。魔术师重新戴上他那顶高帽,路易丝看着他的脸,他看起来比昨晚还高一点。
“我不希望你给我的孩子们讲鬼……”活说一半她停住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还是昨晚上她看到的那双眼睛。但今天,从这对又大又黑的瞳孔中,她感觉到有些不同。她看到了希望。
“你应该往眼睛上放些冰块,”他平静地说。
路易丝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她感到迷惑不解。但她知道他不是敌人。
他听见一个男人向柜台要了份杂志,声音焦躁,疲惫。他听见现金出纳机的铃声和十抽十屉拉出,里边的硬币碰撞发出的叮当声。他听见出纳员数零钱的声音,动作迟缓、懒散。但事实上他并不是真的在听。
他看见这个男人朝他、朝出口走来。他看见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脏衣服,乱蓬蓬的十胡十子,饥饿的眼神,这些都显示出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但他不是真的在看。
直到这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才回到现实中来。他清楚地看见抓在这个人脏兮兮的手里杂志封面。一个十裸十体女人跪在一个身穿皮装、头戴面具的男人前边。男人手里拿着一条长鞭子,并高举在头上。这个女人的脸上露着虚假的狂喜的表情,显出一种夸张的,不真实的快乐。他厌恶地哼了下鼻子。
没有人挨了鞭子还会有这种表情,伦道夫想,即使他们真的感到是一种享受。
伦道夫刚才一直在想他的父亲。每天晚上,他在这个周围邻居无人不知的“十十婬十十秽宫殿”工作的时候。他常常想起。在伦道夫还没记事儿的时候,他母亲就离开了他父亲。他是父亲一手养大的。
“就你和我,孩子,”父亲经常说,“‘两个男子汉闯世界。’”
在他还没上学的时候,他父亲已经开始教他识字阅读了。他不想“任何一个儿子一开始就处于被动。”他卖力地做着两份工作来供养他们。伦道夫记不起有哪一天他父亲在巨大的压力下屈服了,失去了控制。有时他会神十精十质地对伦道夫做些蠢事,像个孩子似的。但他从不打骂他。他只是让伦道夫坐下,然后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时,他会用一种缓慢清晰的声音直接说出他想说的。伦道夫从来没误解过父亲。
伦道夫不是他最初的名字。在他母亲离开的那天,父亲就把“那个女人起的”名字永远地扔掉,又重新给他起了名字。伦道夫的父亲曾经读过一本关于一个有钱的名叫海斯特的白人的书。他就自己为儿子起了个名字。
“你需要一个能赢得别人尊敬的名字!”他曾经说,“一个好的、强有力的名字。这样在你取得成功后,才不会感到羞耻。”
这时,愤怒涌上了伦道夫的心头。他想起了那个抢劫小商店的小偷,他不顾门牌上写着“收银机里只有二十美元”,偷走了留在收银机里的十五点七六美元和几本比伦道夫工作地方的书更无聊的杂志,并且留下个死人作为报偿。伦道夫用他父亲为他上学攒下的钱安葬了他的父亲。
如果今天父亲看见我当一个污秽不堪的旅馆保安,他会说些什么呢?伦道夫无意识地敲着他坐着的木凳,使他从白日梦中惊醒。
“我说这本杂志我要了,我不想付钱,”一个年轻人站在收银机旁,蔑视地看着后边的小个男人。一块刻有头骨图案的纹身在他脸上随着面颊的十抽十动而动着。“就把它给我吧。”
在这个年轻人身后,他的几个朋友带着威胁的眼光看着这个小个男人,小个男子也盯着他们,尽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但他的手却在颤十抖。伦道夫站起来。先头没十精十打采的样子和坐的姿势掩盖了他高大的身十体,现在显露了出来。
“有问题吗?”伦道夫问道,目光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是啊,”这个年轻人十大胆地回答。“我要这个”。
年轻人在伦道夫脸前晃了晃那本杂志,上面令他作呕的整幅彩色画面尽收眼底。
“那么,付钱吧。”伦道夫说。
“哈,”年轻人把杂志往柜台上一扔,转过身面对他的同伙。“我倒想见识费德是怎样对付你的女人的。”
就在年轻人转身要看伦道夫的反应时,发现自己与其说是被拉倒不如说是被提到门外。伦道夫提着这个名叫斯库的年轻人,朝一面砖墙狠狠地不停地撞去。斯库无助地扭曲着身十子。伦道夫提起他,脚离开了地面,这样他们的眼睛就可以在同一水平线上。
“费德干了什么?”伦道夫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没一没干什么,别紧张,别这样,他只一只是打一打了她一下。”斯库苍白的脸不停地十抽十动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费德在哪儿?”
“他一他不在这儿。”
伦道夫用眼睛斜视他,年轻人抖得更厉害了。伦道夫把他扔到地上,再不愿看他的脸。年轻人落在了一个罐头盒上,发出一声尖十叫。他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逃走了。伦道夫瞪了一眼那几个在一边无声地看着的同伙;他们也随着斯库跑去找费德了。
我差点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伦道夫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