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看到敌人之前,就远远地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因为他们边发射炮弹,边放着烟雾。她坐在队伍中间的战地车里,听着敌人行进时发出的隆隆声,因为她还没有感觉到大炮冲破充满血腥的烟雾,此时,她还不能确认超级坦克的到来。那一刻,战争便是一切。
敌人的机器向前行进着,槍炮和火箭都阻挡不住,他们把吉普车、士兵和装甲车压得像苔藓一样扁。突然一辆巨兽般的敌人坦克减速去压撤退的步兵,她马上让工兵从侧翼发起进攻,但被“巨兽”的驾驶员发现。她眼睁睁地看着杰伯逊被卷入到铁链之下,接着是那个叫印路的(或称为路的,她和他们接触不多,甚至连名字还记不清),然后坦克转向了她,她急速地驾驶战车像只瓢虫那样地后退,径直冲进了沼泽的烂泥里。
她拼命地把战车的电线从自己身上拿开,使劲十抽十出那条好腿、但那条受伤的腿却不那么听话,它被卡住了,战车的金属残片吱着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在下面挣扎着,尖十叫着,尖十叫着。
珍猛地惊醒,噩梦般猛地尖十叫着,哽咽着。连十床十单都湿十透了。她需要用水泼去恐惧,但梦中极大的痛苦使伤腿颤十抖着,她清楚此时最好不要勉强起来,她在十床十上翻了一下十身去看钟,快到10点了,她记得在5点的时候对过钟了,不愿睡得太早,可结果还是早早就睡了,还做了噩梦。
珍拉开被子,把脚拉到十床十边。小心翼翼地把身十体的重量移到脚上,慢慢站起来,曲膝而后又伸直,假腿里的电子装置反应很迟钝,但最终假腿还是支撑起了她。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洗漱间。
打开洗漱间的水龙头,一滴水都没有。她又试了试淋浴,也让她同样失望。供水又减少了,连食物也实行定量供给,她已记不清最后一次定量供给是哪一天了。
她来到厨房,在水槽里放了一只碗,打开水龙头。水来了,缓慢而细小的水流,滴了半碗水,珍就关掉了水龙头。每天她只有三加仑的供水量。她捧了一点水放在嘴里,又用剩下的水尽量把脸洗净,然后用惟一的一条擦餐具的手巾把脸擦干,珍想她该把上次的日期画掉,以便能知道下一次定量供给是哪一天。
珍绕到厨柜旁边,看到了认认真真做过标记的日历悬挂在那儿,她马上想起那是去年的了。日历边上的五锁门都有铅笔涂抹过的痕迹,她知道那是她的笔记,但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珍的邮件箱里的那个公共信息系统响了起来,还伴着闹人的叮咚声,这就意味着,区内市场正在营业。珍又看了一眼那些五锁门,看看是否她已在定量供给的日期和市场营业日期上做过标记。她走到厨柜的前进,拉开门,架子上空空的,她又打开里边电冰箱的门,也什么都没有。
珍感到脸上冒出了汗,身十体也在发十抖,就像手臂也通了电似的。她需要盒烟,那使她不得不去市场。
珍拿起两个空的线兜,把它们夹在腋下,又从厨房柜里拿出信用卡,插在牛仔服的口袋里,她跛着脚穿过兼起居室与餐厅于一件的小屋来到出口外的小间,拉开公寓的里门,之后她浑身的肌肉就开始十抽十搐,双臂下垂,呆呆地望着那扇防止陌生人进的防弹门。
她已经嗅到了陈旧的人类的气味,这种气味无处不在地弥漫在地下工事里,政十府挖掘这个地下工事以替代曼哈顿狼藉的残垣断壁,在华盛顿军事医院被遣散回来时,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渥瑞斯,退伍的塞克叫它新城。在这里很可能人口过于拥挤,战备又不完善,存在好多不便,但新城在防弹方面却是让人放心的。假腿不停地摩十擦使珍意识到居住在如此一个安全地方的重要十性十。
珍努力把里边的门关上,然后才去转动外层门的把手,当防恐怖锁喀啦一声打开,她使劲地推了一下门,伴随着震耳的噪音门被撞开了,沉重地撞到十陰十暗的走廊的墙上。
珍刚进门,突然瞥见个身影一闪而过,她迅速地转过半个脸,做好防御的蹲伏姿势。这个复杂的动作使假腿里的电子装置不堪重负,人工腿也一下子失去了控制,珍禁不住手足伸开跌在了走廊里,线口袋也飞了出去。
刚才开门把珍吓了一跳的那个邻居,此刻也吓得扔掉了手里拎的垃圾,赶紧跳回自己的房间,升降机里珍挣扎着找到一个地方坐下,假腿由于过分地压迫而颤十抖不止,她除了坐在那儿喘气,什么也做不了,任敌人的进攻吧,她无可奈何地伸手去擦假肢吊带上的灰土。
“你没事吧?”
这几个字的声音很小,可珍却好像听到了大声喊叫一样跳了起来。那个邻居想出来,极不安地扫视了一下走廊,像是在期待着危险发生似的,然后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给珍,想要扶她,珍却感到一阵紧张,以至从面部到胸部的肌肉都扭曲了。她闭上眼睛,认为不去看,可能摸一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也许你能站起来。”那个女人架着珍的一只胳臂。
珍的全身都由于这一接触而僵硬了,在人群中偶尔地擦碰一下就已经叫人无法忍受了,这有意识的触十摸简直就让人十毛十骨悚然了。自从珍来到了新城,她就开始避免与人接触。至于为什么这样,她也说不清,总之她已经好久不过多地探究陌生地方了,不论什么原因,陌生总让人不安。
“准备好了吗?试着站起来。”
十邓十居女人放开手,珍向前踉跄了几步,努力依靠那条好腿站稳,假腿不自然地来回悠荡着。珍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脚平踩在地上,再慢慢把身十体重量移过去,腿在微微地颤十抖着,但最终还是站稳了。那邻居们注视着走廊,突然,她放下了珍的胳膊,弯腰拾起垃圾,迅速返回自己的公寓里,拉上外层门,亮而黑的眼睛还在不安地来回扫视。她看了一眼珍,又递过来了一个短暂的微笑,然后就把门关死了。
珍也不自然地点了一下头,浑身还在发十抖。她听到门闩上的声音,又听到好几道锁叮当作响;一直到都锁上,最后又听见关里层门时压力阀的咝咝声。珍尽量赶走脸上的紧张,转过身,谨慎地锁好自家的门,拣起摔在地上的购物袋。一瘸一拐沉重地走过低矮天棚的通道,一直来到反恐怖门,这些门就是隔断市场和居住区的。
珍踏上门前的压力盘,然后门就自动打开。她才移到中间的盘上,后面的门就关上了。她等待着安全摄影机用几个焦距给她拍完了照片,然后就靠在内层门上,等一切正常的显示响起来,就等外层门的开启了。“放行”的显示器亮了起来。珍就跳到厚重的外层门边,双手扶住以免晃动,门打开了,她主要依靠那只好腿走到了走廊里,待假腿里的电子装置都恢复常态后,她向市场大厅走去。
在门上的警告装置消失前,珍已经走出去几步了,她回头看时发现,自动关闭系统已经失灵,门就那样敞开着。珍觉得这样太危险,就转身回来推门,她的力气推一扇AT门来说还可以,但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却无济于事。珍喘着粗气,使劲摔打了一下。
“夫人,我可以帮忙吗?”
珍迅速转过头,看见一个络腮十胡十子的强壮商贩,他的货摊就对着门,珍怕极了,但她极力压制住这种感觉,退后几步,小贩用右手轻易地就关上了门。
“恐怖夜早就不存在了,我们不该再躲躲藏藏了。”
“当然,我觉得生活挺轻松。”珍尽量装出友好的样子。
小贩笑起来,轻轻地拍了一下珍的肩膀。珍惜不自禁退了一步,那个人并没有在意。他回到他的货摊旁。珍向着食物摊十床十一拐一拐地走去,心里还充满着小贩那友好的笑脸。她想看看是否他会像其他陌生人一样,在她不看他时突然变成遗憾的表情,可小贩依然在看着她并向她摆手,珍尴尬地红了脸,也向他看了看,迅速地走开了。
蔬菜水果商那里有了新鲜的水果,并且不限量。珍耐心地排着队,她把抚恤金节省下的那些钱都买了那些干巴巴的,布满黑斑点的苹果,要在她母亲的厨房里这种苹果早就不假迟疑地被扔进垃圾桶里了,她尽量不去想她母亲。在离开水果摊时,咬了一大口苹果。水果有一股新鲜的空气的味道,味道像十陽十光照射过的土壤一样可十爱十。珍自从被遣返时就再也没有见过太十陽十。
“参加海军,那样就能见到太十陽十了。”她不假思索地大声说着,旁边的人好奇的目光使她很难过,喉咙里堵得喘不过气来。她跌跌绊绊地赶快走开,就像突然间遇到危险一样,甚至都碰倒了人,有人在向她气愤地大喊,她也顾不了,跳了出去,停在一个亭子旁边,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神经。
“简直就控制不住了。”她嘟哝着,咬紧的牙齿使声音更加低沉。她背对着人群,越过亭子的墙壁,她看到窄十窄的架子上整齐地摆着一些可十爱十的黄色的小方块,渐渐地,她胸部的疼痛减轻了,心跳也慢下来。她知道那些小方块是黄油,尺寸正合适放在一片面包上。战争之前她曾有过一个十奶十牛场,不锈钢的围栏使它光芒四射,十奶十牛的呼吸使它生机盎然,搅十乳十器一刻不停地上下搅动。她把目光移到架的下层,上面摆了些小十奶十酪,简直就像鱼饵一样,她想,当然,事实上比鱼饵还要大点。
她邻居的那双锐利的眼睛突然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一只老鼠,一只被吓坏的小老鼠。这一次她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可能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控制,每人都有自己的灾难。
她记起了那一下接触。在她离开战争,告别地雷、诺姆和医院之后,她曾去乡下那间不整齐的农舍,那是朋友们买来准备退休时用的,可因为形势所迫,她却不得不暂去那儿一遇,在安静的村庄,那儿没有炸弹。房子又大又结实,就是理想中的家,非常安全,父母站在门廊里,她拖着沉重的假腿一步步艰难地爬上台阶,摇摇晃晃地走过不平的地板,伸手去拥抱母亲,可母亲却躲开了,父亲严肃而又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
母亲已做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上帝知道买那么多的食物要花去几周的抚恤金啊,所有的食物都是用来恢复珍的体力的,可绝大多数她不喜欢。吃完饭,母亲一个劲地谈论饭菜或政十府。新闻节目开始时,她又一个劲地谈论电视,兴奋得喋喋不休。父母却一句话都没说过。那晚炸弹炸了远处的城市,在它们呼啸飞过时,打破了乡村的安静。第二天早晨在父亲醒来之前,珍就离开了家,来到旧城废墟下防空新城居住了。在她狭小的公寓里,她从不与人接触,那位老鼠女士还是第一个人。
珍把手里的信用卡递给了卖十奶十制品的小贩,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那样的十奶十酪。
珍已经按过门铃了,看来老鼠女士还不愿意开门。珍正试着喊开她的门。走廊里的灯一明一暗,表明珍的高声叫喊,已惊动了其他公寓里的住户。
“我住在对面,我从市场给你买了些东西,可你的邮箱里又放不下,我只想把它们十交十给你,并不想进屋去。”
好几扇门都打开了,陌生的脸孔瞥视着珍,有的好奇,有的气愤,可都面带恐惧,珍觉得喉咙堵得慌。她转身跑回到自己的小窝,但一个开门的响动又让她止住了脚步。门吱吱地响着,珍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那双从门与窗例柱之间射过来的眼睛。
珍举起两个苹果和一个纸卷,里面装的是十奶十酪,“我只想把这些给你。”
老鼠女士看到食物,苍白的嘴唇环成了一个圈,然后又皱起嘴,锐利的目光迅速地从走廊的一端扫到另一端,“为什么你要给我那些东西。”
“我去市场的时候,想也许你也想买些东西,我不愿你挨饿,你帮过我的忙。”
那双乌黑的眼睛停止转动,静静地看了珍一秒钟,“等一下。”
门关上了,珍等在那儿,感到自己有点愚蠢,终于门上的链条一道一道地被解十开,门开了,一只颤十抖的手一下伸出来,还握着一个干净的纸包,手掌向上张开了。珍接过纸包,把手里的十奶十酪放在手掌上,门咣当一下关上了。
珍向四周看了看,其他的门都关上了,她瘸着腿走到自己的公寓门前,一层一层打开门。她心存感激地坐在了惟一的一把椅子上,慢慢地打开那个小纸包,里面放着三个茶叶袋,这不禁让她高兴得哈哈笑出声来。
市场每周营业两次,珍一次购物就能满足一周所需,即使在定量供给的日子里也不例外,所以在第二个市场营业日珍没出去。广播时断时续,通常报的都是战况。这些报道大多是战时的录音记录。新城的电脑网络很落后,而且经常中断,但要了解图书馆的信息还是可以的。珍如饥似渴地读着孩童时没有读过的少儿故事书。白天里她一会儿看书,一会儿打盹儿,所以晚上很少睡觉,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近一周。她发现白天睡觉是不容易做噩梦的,还喝了一袋邻居送的茶叶。
一周之后,又是个市场营业日,珍刚开门,就被地上一个破旧的纸板盒惊住了。就像炸弹那样大的纸板盒。她迅速卧倒,匍匐后退,向后退在椅子边站起来,她把椅子放在自己和门口处的炸弹之间。当她伸手去够椅垫时,脑海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还好像闻到了刺鼻的燃十烧塑料和人肉的臭味,她的腿开始痉十挛,不由自主地蹲下十身,双手抱住了头。
四周一片寂静,耀眼的火光渐渐消失了。珍放下两手,窥视着椅子那边的纸盒,突然感到眼前一动,原来对面的那个邻居正半开着门,一双黑眼睛正向外偷看。
这原来是件小礼物,而不是什么危险物,就这么简单。知道后,珍感到一阵放松。她低下头,等着头晕的感觉消失,然后费劲地站起身,走到走廊,弯腰拾起盒子。盒子很轻,里面的东西还发着叮当的金属声。珍站直身十子,向老鼠女士的门笑了笑。
“我要去市场了,想带点什么吗,就放一个字条在我的邮件箱里。”
珍把盒子拿进屋里,放在堆满东西的桌子上,放下盒子时,闻到一股怪味,觉得好像在哪儿闻过,可又想不起来,她小心地打开盒子外面层层的包装。
盒子里放着一些白色的塑料盒,一些上面有很多灰尘,珍摸十摸其中一个,发现它们并不是连在一起的,她小心地拿出来一个,那小方块实际上是金属小罐的盖,珍仔细地端详着,忽然她意识到这些是香料盒。第一层下面还有一层。她逐个打开盒盖,闻完一个小心盖上,又闻下一个,每个小盒里的香料都不一样多。有的满,有的已空了一半,然而即便最少的一盒,也要花光她一周的抚恤金。总之这些香料值很多钱。
闻过后,珍又慢慢地重新盖好,想着该怎样藏好她的这些宝贝,新城里倾刻间好像充满了威胁:老鼠,蟑螂,小偷。珍站起身,抓紧纸盒,打量着她简陋的家,心跳加速,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厨柜上,迅速把盒子放进烤箱里锁好。老鼠女士的礼物仍散发着香味。
邮箱的铃声响了,珍走过去看显示器,发现里面有一件东西,珍打开四道防弹锁,邮箱门打开了,她伸手进去拿出一个包装十精十美的信封,这使她想起了母亲写字台上的那类东西。
珍想起了写字台,想起了堆满信封的分格,胶水,钉书器,装满钢笔、铅笔、小夹子、橡皮等的十抽十屉,还有那从分件格曾落的纸张中散发出的淡淡的墨香,她猛地撒开信封,从记忆中挣脱出来,里面信纸上打印好的一份购物单和折好的两百美元。
珍注视着那些钱,已记不清自己最后一次看到现金是什么时候了,这是商人们都不收的现金,所以珍还需去银行一趟。她把信纸和钱塞十进口袋,向门走去。脊背一阵发凉,可她还是强迫自己鼓起勇气走出去面对那些陌生人。
不借助那个留十胡十子的小贩的帮助,珍回来时就无法通过AT门。她一瘸一拐地拎着沉重的三大包食物。她抱一包放在自己门前,然后拎着另两包晃晃地走到老鼠女士门前。
那小女人听到门铃响立刻就过来开门,她抬起眉十毛十向外看,当看到珍递过来的两个包时,又皱起了眉。
“这些不止两百美元。”她接过包时说。
“我多买了些,感谢你送我的香草。”
“你不必那样做。”黑色眼睛不停打量着,不时看着走廊的两端,然后又回到珍发红的脸上,“你不该拎这么重的东西。”
“这对我有好处,我需要多些锻炼。”珍转过身,按了按假腿的吊带处。老鼠女士的声音颤十抖着:“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倒杯茶吗?”
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努力转过身,使自己坚强地去面对小女人的目光。用斯文的方式表达拒绝。她看到那只眼睛时,觉得甚至更可怕。她放下东西,满不情愿地进去喝茶。
起初只是准备煮茶和其他食物,当她们坐下来越过水的蒸气和三明治,对视彼此时,又无话可说了。珍呷着芳十香的茶水,吃了一块又一块十精十制的三明治。
“你饿了,我再给你做些。”老鼠女士把自己的椅子从桌边向后推开。
“不必了。”珍的话音很小,“我是说这三明治很好吃,但我并不那么饿,我是……我想我是太十习十惯一个人生活了。”说完时,她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小女人重又坐下来,疲倦地微笑着。“是的,独居使人的神经都变坏了,我觉得不和家人在一起简直太难了。”
“都被炸死了吗?”
老鼠女士把目光转向一边“不,我只是此刻不能和他们在一起。你呢?你没有家人吗?”
“我有家人,或者说曾经有过,只是他们和我在一起觉得不舒服。”
“是因为你的伤病,还是因为你负伤的原因。”
珍立刻局促起来,“哦,我想都有吧,爸爸从不说一句话,开始,十妈十十妈十说的都是说她已告诉过我不让我去。后来她又总说我还有漂亮的脸蛋,一遍又一遍的说,就像那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她不停地发着同样的唠叨。她闭上眼睛用颤十抖的手捂住脸,尽力去挡住那些回忆。
小女人不出声地坐了一会,然后十温十柔地安慰道,“你一定是自愿参军的,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十四岁,另一个十七岁。如果疯狂的战争不停止,大的就要服兵役了。
珍放下手。“停止战争?半个世界都在打仗,怎么停止?”
“如果人们能吃饱饭,战争就会停止。”
“听上去,像是在讲道。”
“是吗?我不这么想,我没有责任向任何人传教。”
珍咕哝着,“我并不想伤害人。可知还是伤害了。我好像不能和谁十交十谈。我不记得该怎样更好的和人十交十往了。”她突然站起身。
老鼠女人也站了起来“你没有伤害人,你是被伤害的一方,希望我没有冒犯你,希望你能再来。”
珍盯着这个矮小的女人,“你没冒犯我。”
老鼠女人的嘴唇痛苦的扭曲着,“你也许会吃惊的,我请你离开。”
老鼠女人打开那些繁杂的锁和链条,“我忘说了,我的名字叫珍·贝克尔。”
“认识你很高兴,珍。我叫……”老鼠女人停住了,想着什么。“我想没关系,我叫玛格利特·十温十娜。”
“哦,十温十娜夫人,如果您想下周和我一同去市场,我不会介意的。”
小女人的手紧紧十握着门把手。“哦,不,不安全,实在是不安全。”
珍恼怒了,“如果联军来了,我想会得到警告的。”
“联军?”十温十娜夫人推开门,在让珍出去之前看了好一会走廊。“同志,我总是很少担心。”珍走出去,转过脸,“你害怕的不是同志吗?”
“不,以前,我……”颤十抖的声音吱唔着。十温十娜夫人盯着地面:“我做过不该做的事,他们一定在找我,要惩罚我。”
珍看着那苍白,痛苦的脸,“什么事?”
小女人不愿看到珍的目光。“不好的事。”她小声说道,关上了门。
不好的事。这几个字在珍的脑海里回响着。她一动不动地依旧站在已经关死的门前,又陷入了充满战火和鲜血的回忆。她发十抖了,她努力站稳身十子,在她走回至自己的门前时,仍在想着老鼠女士所说的“不好”是什么意思呢。
珍要为两个人购物,从市场拿回那么多东西对她来说不是件易事,她还是宁可那么做,就当作付茶水的费用吧。银行问她现金的来源时,珍说一个老邻居不信任银行,这个回答使银行的办事员很满意。
无论什么时刻,珍过AT门时,留十胡十子的小贩都要掺扶她的肘部,总是那么高兴,却毫不注意珍的局促。一段时间以后,珍发现她已十习十惯小贩为她做的一切,尽管她仍不能很自在地接受他的行为。她从没做过任何事值得小贩对她这么热心,更糟的是他的举动倒使她不安。她开始感激那个男人了。
一天从市场购物回来,珍走到小贩的摊十床十前,下决心要回报一下他的友情。他正在那打一个顾客的信用卡,但还是发现珍正睁大眼睛看着他。结完账后,他转过身面对珍。
“我来为你把东西搬到门那儿去。”他自告奋勇地说,伸手去提东西。
“不!”珍大声地说着,她甚至被自己的声音都吓了一跳,“我想……我该买些东西给你。”
小贩的风趣不见了。他摇着头,“你不必那么做。”
珍看着货架,他的眉十毛十抬了起来:“桌布,你卖桌布。”她笑着抬起头看着他。
他也回应着她的微笑,把大手轻轻的放在一叠桌布上,“不像你想像的那种饰带商贩,是吗?我喜欢桌布。我母亲的骄傲和乐趣就在于她收集了好多十精十美的桌布,另外我的大部分顾客都是女士。”他又眨了眨眼。
珍又低头向下看,她从一个货架到另一个货架,故意在寻找她能用上的东西。她感到脸发烧,假腿也开始抖动了。
“都很贵,是吗?”小贩问,“在原料缺乏十交十通被毁的情况下,即使地方上加工的东西,价钱也高的吓人。既然你知道了我卖的东西,下次你需要桌布就知道到哪儿去买了。”
珍颤巍巍的手伸向了一块她并不想买的洗碗布,但却拿回了一块小的,手工织的桌布。那十精十美的图案,轻淡优美的色彩就像老鼠女士家喝茶时用的桌布一样。珍努力控制住自己想看价签的冲动。
“请买这块吧。”当他把桌布从她手里拿开时,她胸部的压力减轻了。
“我从没想过你会喜欢紫色。”他接过她递过来的信用卡,并把它插十进读卡器里。
“是给我邻居买的,我为她购物,购物回去,她就请我吃饭。”
“她为什么自己不来?”
“她隐藏着,我不清楚为什么,她害怕出来。”
“人们需要偶尔出来走动走动,即使怕人。”他递回信用卡,小心地用回收纸包起叠好的桌布,“我一向以为您是在为您丈夫买这么多的食物呢。”珍突然抬起头,“我……我从没结过婚。”
“我也是,”小贩兴奋地回答着,把包好的布递过来,“像您这么漂亮的脸蛋总会吸引许多异十性十,我敢打赌。”
漂亮的脸蛋……从一个小贩嘴里说出十妈十十妈十说过的话,把珍带回到了过去。她盯着马克,马克和她开着玩笑,露出诚实的微笑。就在炸弹将他们分开的一刹那,他的脸上布满了惊奇的表情。她的脚踩到了一颗榴弹,向前倒下去。她使劲闭上眼睛不想看到下面的场景,可还是看到了他脸上露出困惑和痛苦,还有恐惧,那是在他看到她抬起手将手十槍对准他的额头时表现出来的。那以后便只有鲜血了。
珍觉得自己正趴在水泥街道的中间,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不安地向四周看着。没有围观的人群。小贩正帮她在大十腿上扶正两个包,一面还仔细地叠好桌布放在一个包里。他一只胳膊夹起一个包,送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
“好了吗?我把这些东西给你送回家吧。把假肢里的绳结取出来。出来买食品走得就够远了,又拿了这么沉的东西回去,路就显得更长了。很难啊。”
他穿过人群来到珍所在居住区的AT门前。他把两个袋子都放在一个强壮的手臂上,用另一只空手,转动曲十柄十打开外层门,又用腿顶十住直到换用右肩顶十住。
珍走过门道,转身用十十臀十十部顶十住门,伸手去接东西。
小贩的微笑换成了十温十柔的表情,“我愿意送您回家。”珍摇摇头,“我现在好多了,谢谢。”
他递过一个袋子,“您想怎么样都可以,贝克尔小十姐。”
珍的手指变得冰一样僵硬。她差点把东西摔在地上。她抬起头来盯着这个男人的脸,好像在从战争的回忆中搜寻着什么。
他又笑了笑,露出了牙齿,“您知道信用卡上是有名字的。”他把第二个袋子递了过来,“下周来买东西时,请在我的小摊站一站。我想用一样东西帮您搬运。最好把这些门关好,否则报警器会响的,再见吧。”说完小贩走开了。
她的十十臀十十部靠在门上,门开着。“你叫什么名字?”焦急使她的声音像是在大喊。
小贩也喊着回应道,“莫凯,女士。”又露出牙齿来笑了笑。
珍眨了眨眼睛,做出一个十温十存的微笑。“谢谢你,莫凯先生。”
“愿意为您效劳,贝克尔小十姐。”笑容像刚才一样十温十柔。
珍的笑容消失了。她和气地说:“我曾有过一个男朋友,莫凯先生。”
他点点头。“并且还会有一个,贝克尔小十姐,只要你准备好了。”
准备好?珍走过门道,门在他俩之间关闭了。她跛着脚走过里层门进入到大厅。想着男友不是马克的情形。她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喝完茶,珍羞怯地把买来的礼物递给老鼠女士。十温十娜夫人很讲礼仪地打开桌布,坚持拿起茶具铺上新桌布。
在十温十娜夫人重新坐下喝茶时,叹息道,“我原来也很喜欢购物,我真希望那不是件很危险的事。”
“他说您应该出去。”
“谁说的?”
“莫凯,我是从他那儿买的桌布,是他帮我拎东西,开门。不管我有没有求助于他。他说即使恐惧的人们也应时而出来走走。”
十温十娜夫人看上去很困惑,珍又补充说:“我不得不解释您的现金和额外买的东西时,我说你上了年纪,并且害怕银行,害怕外出,我想你不愿让我说得太多。”
“我从没考虑过你还需要解释现金的事。真是抱歉。”
珍没有回答,她盯着自己的手,尽力在回忆着什么。她一定是把买的东西失落了,莫凯一定把食物拣起来了,可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所有她能记起来的只是一闪念。
十温十娜夫人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珍突然惭愧地说,“我跌倒了,他听上去像我的母亲一样,我以为他就是马克,我跌倒在市场中间了。”
“你伤着没有?”
“什么?”珍盯着这个女人,不知她在说什么。
“你跌倒时,有没有伤着自己?”
“噢,不,假腿失灵的时候,我总是塑料造的膝盖先着地。不怎么痛。”
十温十娜夫人同情地点点头。她吞吞吐吐地试探着,“恐怕我不知道马克是谁。”
“是的,谁是马克?首先他是我的教官,后来成了我的朋友,然后成了伙伴。当战火最后烧到欧洲,我们被编成一个特殊的小队。在我们各自的阶级里,我们都是国家的佼佼者,明白吗?所以他们让我们组成一个小队,训练我们。他们叫我们‘杰出的查里’小队。我们干得很出色,的确很出色。但他却一时疏忽了,结果送了命。”她皱起眉,“不,不仅仅是那样。”
她向远处看去,被自己回忆中漏掉的细节困惑着。“事实是,他试图站起来,但根本不可能,他正好踩在地雷上,腰部以下什么都没有了,他不停地说,‘我站不起来,帮我一下,布拉娃’。我该怎么办?他不会喜欢自己没有腿的样子,所以在他清醒之前,我就向他开了槍,我是不得已的,上边的命令是不要把自己的伙伴留在敌人那里。”
“布拉娃?是你吗?”十温十娜夫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战争之前,我第一次被授予头衔,他们就开始叫我布拉娃·贝克尔。每次我有了战绩,马克就叫我‘布拉娃·贝克尔’。他的姓是查理斯,所以我们叫‘布拉娃--查理’。”
“你是那种叫突击队员的吧,在战线后方战斗的。”
“在敌人后方,就像他们也在我们的后方一样。”野营军的景象又闪现出来,“我们很出色,但情报却不行,我们是首批开赴欧洲战争的,也是首批和那儿的人接触的。”
情报说野营军已经离开,他们潜入酣睡的俄国兵营,士兵惊起,慌乱的摸索着自己那老式M16型机槍,可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早已用先进的武器将他们歼灭了。俄国兵一点机会都没有,他们的随军家属也一样。布拉娃--查理小队退回到司令那报告说不再有侵入部队了,只有零星的几个灾民,司令说继续前进,打遍全世界,直到诺姆城。
珍意识房间里静极了,十温十娜夫人正忙着修指甲。
“很抱歉,战争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那是因为它们不是战争,不真正是。”
珍皱起眉,“那是报纸上说的。”
“报纸上的东西我都不大相信,亲十爱十的,我曾经在农业部工作,你明白吗,内部消息。”
珍有些怀疑。“你从没说过你曾是个联邦官员。”
老女人笑了笑,“事实上我也不是,我只是个秘书,战争之前好久我就在那工作了,农业萧条之后就回来了,不久食物就变得十分重要了。食物之战使我们都成了联邦军,工作在安全隔离网内秘密的办公室里,海军就在门外。”
“那么你们怎么获得信息?”
“战争之前,我们有一套先进的系统监视各种农作物的生产和供应情况,从玉米种子到灌溉短缺,样样都可以。战争打开以后,他们向我们要一切物资,甚至包括军需品。我们有储备和供应品的数据,不难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珍想老鼠女士一定是背叛政十府的一个逃兵。“你在这干什么?”
“我辞去了我的工作。我不适合在高层政十府部门工作。”
“你只是辞职?”
“是的,如果你是一个秘书,没人注意你。我怀疑他们甚至把我忘了。”她忙着收拾杯盘,避开了珍的眼睛。
珍明白了为什么十温十娜夫人不能和她的家人生活在一起的原因。
珍又去购物,一走出AT门,莫凯就欢快地向她招手,鞠躬。她穿过人群,小贩迅速躲在摊十床十的后面,一会又显现出来,推着一辆奇怪的装着轮子的玩艺向珍走过来,这辆车后面有个支撑杆,小贩于是就把车子停住了。
“如果它拉我的东西不收小费,那它同样也能拉您的东西,没问题的,希望我没有估错高度,这样你就不必弯腰拾东西了。”他推着小车走了一圈,示意珍也试试。
珍把空袋子扔到车上,停车时,珍发现超市的手推车已被改装成了更高,更短且更坚固的十交十通工具,她推了回来。
“你自己焊的?”
莫凯点点头,“如果你想把东西放在车子上就向上转手十柄十,如果推着走,就向下转手十柄十,把金属闩放在两个钉子上,这样把手就牢靠了。”
“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一辆购物车了。”
“如果你知道向哪儿去找,好多坏的都堆在那儿呢!”
珍盯着他,“你出去了?”
“一个月好几次,一直呆在这里,让我无法忍受。”
“不危险吗?”珍的心跳加快了。
“事实上并不,猫和狗是很野,但它们只捕捉老鼠一类的东西,所以我不怕它们。我很警惕那些破损的建筑物,除此就安全了。不再有强盗了。没有多少人出去走动。当然,你不能喝外面的水。”他咯咯地笑着。
“炸弹呢?”她的额头已流下了汗水。
“我想外面仍有成千上万的太十陽十能炸弹高速地在空中飞着,但他们轻易不会掉下来。据我的推算,自从上一个掉在这里以后已近18个月了。报警器还在运行,所以如果我出去了,在警报和我的脑袋搬家中间还是有足够的时间的,那东西确实很吓人,可毕竟他们也只是炸药而已。”
“只是炸药?”布拉娃回忆起那战火中腐肉的恶臭,肌肉不自觉的痉十挛,使假腿突然失去了控制,竟踢了推车一下。
小车快速地冲向人群。莫凯跟着追上去,向被撞的那个人道了歉,拉回小车。
“你可以踢个够。它还会完好如初的。”
珍慢慢恢复了平静。当觉得喉咙放松了一些,说道,“你刚才什么意思,只是炸药?它们已经摧毁了城市,破坏了十交十通和通汛,把如此多的人都赶到地下,这一切好像不能用‘只是’来表达。”
莫凯耸耸肩。“二十年前,它可能还是核武器,多亏了饥饿,没有人再疯狂地侵占耕地,对不起,女士,好像我只是顾着一个顾客似的。”他快步走回摊十床十前,把珍留在了街中间。
莫凯回过头喊道,“欢迎您再来,贝克尔小十姐。”
“多谢了,珍勉强地回答着。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事可做,所以就推着小车朝食品摊十床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