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就可以做到。但是,想想这个嘎嘎作响的、正在以半光速的速度移动的老旧飞船吧。连你也听到了时间在它体内膨十胀的声音。如果从基地上看,我们的时钟慢了。从我们这儿看,他们的时钟慢了。
“好好想想吧。整个舰队都在以不同的速度行动,时间当然会不同。而且永远都会不同。知道吗?从总体上看,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事件——就像一幅巨型图画上的小点。轴线就是空间和时间。这就是我们的思维方式。事件像鱼一样到处游十动着;离我们越远,游十动得越快。所以,无论在基地上,在地球,或者任何其他的地方,都不可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事件,发生在你所谓的‘现在’。
“正因为如此,历史才变得模糊不清。自然,地球本身是有一定历史的,基地同样也有历史。地球也许离我们有上万光年,因此不能以基地的日期来计算地球上某个事件的日期;它们可能会相差上千年。你甚至可以在基地上重新看到地球的过去。
“现在你明白了吧,超光速把一切都搅得乱七八糟。人员伤亡多大?这是超光速控制的。有了超光速,你就可以回溯事件。有了超光速飞船,你可以在时空图上随意跳跃。我驾驶着超光速飞船到了‘雾’。我到那儿之后,从我的角度看,基地这儿这几十年的历史一片模糊……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只是跳回发生在我出发之前的某个事件。如果谨慎使用托尔曼法,我们还可以把很多资料,如飞行记录,战斗日志等带回过去。”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这是一个把战争情报送回过去的办法?”
“那当然啦。如果情报表明有胜利的可能十性十,就得抓住这个机会。还有比这个更聪明的办法吗?这些都由海军部去协调。我们得抓住每一个有利的战机。”
“但埃克希里人难道不会采取同样的办法吗?”
“当然会。诀窍是想办法阻止他们。过去和现在的混合依赖于相对速度。关键是要想办法设计出一场有利于我们的战斗。”达克狡黯地笑笑,“这是一场智慧的较量,我们略胜一筹。”
我想竭力抓住重点。“那么,”我说,“给我透露一点未来战争的情报吧。告诉我,你们是怎样突破冲锋线的。”
她瞪了我一眼,随后在舱房里踱来踱去,几乎能听见推进舱的脉搏跳动发出的奇怪声响。
“撤退命令下来的时候,我们刚刚遭到了重创。你能体会那是什么感受吗?第一反应是震惊,搞不懂这样的情况怎么会发生在你的身上。然后是不相信、愤怒。飞船是你的家——也是船上的一员。这就好像有人入侵了你的家园。船员们都坚守着岗位,尽忠职守。没有恐慌。是的,只是有点混乱,但没有恐慌。”
“你决定违抗撤退命令。”
她看着我的眼睛,“我必须立即作出决定。于是我们继续向前,冲过了冲锋线,一直到达埃克希里人控制的中心。经历了十几次炮击,我们的战船已经是浑身战火,鲜血淋十漓。我们就这样和他们战斗着。他们比我们聪明,也比我们强壮。但我们只是不顺一切地冲过去。既然他们把我们看作歹徒,我们就要作出歹徒的样子。”
“你发射十了‘日出’。”
“哈玛是驾驶员。”就是我那没有出生,甚至还没有怀上的孩子,“他驾驶着一枚单极鱼雷:一种新式武器。埃克希里人的每一个‘糖块’都是一个立方形的要塞,绵延几千米,有边沿和转角。我们在它上面凿开一个洞,打进去了。
“我们也挨了一顿痛打,遭受了一次次炮击。
“为了躲避爆炸,我们不得不撤到外面的甲板上。人们爬在船壳上,像挤在垃圾上的苍蝇。一边拿着武器,一边抓住船上的各种支柱和救生索什么的,拼命往上爬。”她的脸十抽十搐着,“一些人被救生舱救起来了,但还是有上百人失去了生命……你知道为什么把这种鱼雷命名为‘日出’吗?因为它是地球上的东西。埃克希里人居住在太空,根本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每一个黎明都是我们的,而不是他们的。你不认为这个名字非常合适吗?你真该看看‘日出’飞行员走上甲板,准备发动进攻时的场面。”
“像哈玛。”
“鱼雷艇从泊位驶出来。整个船队,包括民用船只和海军部的船只,都来为它们送行。当驾驶员登上‘日出’的时候,船员们让出一条通道,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她微笑着说,“你看见他时,你的心都会跳出来。”
我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也就是说,这些驾驶员被偶像化了。”
“上帝,没想到我从前竟然是这么一个混帐。战争中有比遵守教条更重要的东西。‘日出’驾驶员当然是人类大扩张中涌现的英雄典范。短暂的生命发出耀眼的光芒——‘日出’驾驶员用实际行动实践了这一点。”
“那么,”我小心翼翼地说,“你是船员们眼中的英雄?”
她绷着脸。经过那么多年,皱纹已经刻进了我的肌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太老了,很惭愧我还活着。听我说,十年之后你将参加一场发生在中子星附近的战争,叫‘开普勒之战’。那场战争就是你的船员为什么尊敬你的原因。至于冲锋线的事,我一点也不后悔。该死的,我们给了敌人致命的一击。我说的是希望。这些讨厌的委员们永远不会明白。我给予船员的,就是希望……”她流泪了,“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已经突破了另一道冲锋线,对吗?一道时间中的冲锋线,回到了过去,在这里面临审判。”
“不是我来判决你。”
“我知道。你是因为好奇,对吗?”
我无话可说,非常痛苦。我对她既十爱十又恨。她对我肯定也是这样。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可能分开。
也许,来自两个不同时期的同一个人再也不能合在一起,毕竟,我们人类不应该这样。
沉默了一会之后,我们回到达克的房间。塔科在那儿等着我们。
“大桶脸。”他照样叫我的绰号。
“猪油桶。”我也回敬他。
在这艘来自未来的船上,我俩相互凝视着,感到迷惑,也许是惶恐。自从我俩会生小孩的消息传出后,我们还没有单独待在一起。就是现在,也有达克舰长坐在那里,代表着命运。
德鲁兹教义并不禁止恋十爱十。但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很多人在远离家乡的前线牺牲了,事情并不像我受到的训练和教导那么简单。
我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请我来的。未来的那个更聪明、更好看的你要我来这儿。”
舰长干巴巴地说:“你们俩很显然有些——问题——要讨论。但恐怕我要说的事更急迫。”
塔科转身对着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达克说:“海军部情报部门分析了‘火炬’上的资料。开始联系那些即将在这只飞船上服役的战士——如果他们是婴儿,或者还没有出生的话,就和他们的家属或部队联系——给他们传达未来的战斗任务。这是规定。”
塔科好像有些明白了,“所以你们来联系我?”
达克没有直接回答。“还有另外一些规定。战船每次返回的时候,幸存的舰长或高级官员通常会把唁电发给牺牲战士的家属或所在部队,有时还上门慰问。”
塔科点点头,“我曾经和伊恩那艇长去做过这类慰问。”
我小心翼翼地说:“现在这场战事还没有发生。那些将要牺牲的战士还没有被派到战船上。有些人甚至还没有出生呀。”
“是的,”达克十温十和地说,“但我还是必须写这些信。”
我难以理解,“为什么?现在还没有人牺牲啊。”
“因为每个人都想尽可能多地了解未来。难道向他们撒谎,或者保守秘密会更好吗?”
“那他们会怎么反应?”
“你会怎么反应?塔科少尉,你和伊思那去作慰问的时候遇到过什么?”
塔科耸耸肩,“有些人默默地接受。有些人哭泣。有些人很愤怒,甚至把我们赶出去。还有些人不愿承认这是真的……但他们都想得到一些更详细的信息。比如,战事是怎样发生的,目的是什么,等等。他们都希望自己的亲人是为了崇高的目的献出了生命。”
达克点点头,“这是最自然的反应。有些人不会打开这封信。他们把它封在时间胶囊里,仿佛这样可以使时间延迟。”她研究着我的表情,“这是一场穿越时间的战争,少尉。一场我们以前从未有过的战争。我们得动用一切手段来对付它。你会慢慢适应的。”
塔科有些惶恐地说:“长官,请问——我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你的舰长会私下告诉你的。”达克递给我一个厚厚的资料盘。
我看了看目录,默默地把它十交十给塔科。
他飞快地看了一下。“嗨,大桶脸,”他喘着气,“你让我当你的副舰长。好玩。”
我并不觉得好玩。“看完了再说。”
“我知道它会说什么。”他一脸轻松。
“你回不了家了。你要死在那儿,在‘雾’。”
他微笑着。“‘火炬’一来我就料到了。难道你没想到吗?”
我的嘴张得大大的,随后又合上了,像一条箭鱼。“我简直无法想像,”我说,“你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任务,明明知道自己会送命。”
他似乎很不解,“我又能作什么呢?”
“对。”舰长说,“那是你的责任。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多么高尚的事,达克?这正是他应该了解的——难道他不该在他的有生之年了解战事的真相,尽到自己的职责吗?”
塔科拉着我的手,“嗨,还有许多年呢。我们会一起看着孩子长大。”
我绝望地说:“就像一出十爱十情悲剧。”
“是的。”
这时,瓦森委员的虚拟头像在空中出现了。他说:“计划有变。少尉,我们手上的证据还不足以提起诉讼。特别不够指控达克的行为妨碍了战斗。我们只有到委员会司令部的图书馆去搜寻证据。”
我有些吃惊。“长官,图书馆在地球呀。”
那颗脱离人十体的头点了点,“我知道。”
地球离这儿上万光年。我不知道那些书虫委员们怎么能找出证据来支持这桩起诉。但瓦森委员解释过,我也听说过:地球上来自末来的信息比我想像的多得多。
在地球上,“历史真实”委员会一直在策划未来,已经有一万五千年了。
“好的。”我说,“反正事情已经不那么神秘了。”
未来的我喃喃地说:“你开始适应了。”
瓦森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点。“这是一个机会。公民们在去世之前都应该看看他们的故乡。”
“和我一块儿到地球去吧。”我急切地对塔科说。
“好——”
达克把她的手搭上我的双肩。“记住,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我对她既恨又十爱十,真希望她在我的生活中消失。
(三)
我们组成了一批古怪的船员:两个倒霉的恋人、法庭成员、海军部律师、一些军官,以及所有委员。这还不算那另一个版本的我。
从592基地出发后,一路上气氛都很紧张。瓦森叫我们去地球也是一个办法。海军部并不于打算就这样向“历史真实”委员会让步。关于是否把法庭质询转移到地球上的问题他们争吵了很久,内容涉及到转移的合法十性十及权利等等。最后,一队海军律师被派来参与调查。
然而现在,所有分歧及政治和情感上的纠葛都被放到一边,因为我们全体都挤在飞船上,向着同一个目的地进发。
地球!
怎么形容呢,这是一个满足岩石的圆球。它位于螺旋臂的一角,围绕着一颗毫不起眼的恒星旋转。它的周围是无数装在巨大船壳里的“雪花”侦察卫星,一直延伸到孤单的月球。一队队活体飞船游荡在覆盖了地球表面一半的海洋里,随着海十浪十起伏。另一艘“歼击火炬”就停在下面的某个地方,是那艘不久前一瘸一拐驶进港口的“歼击火炬”的年轻版本。这种念头真是够古怪的。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小小的地球居然是“第三次扩张”的首都。
“第三次扩张”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帝国,其疆土延伸到我能看到的所有星球,还远远不止。同时,地球也是所有人类的真正家园。
我们的飞船划破大气层,被裹在一片粉十白色雾气之中。塔科悄悄拉住了我的手。
至少我们有时间待在一起了。我们互相十交十谈,甚至还能马马虎虎地做十爱十。但这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因为太多的人知道我们的未来,我们似乎根本不可能有其他选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陷入迷宫的老鼠。我能在哪里找到快乐呢?
我始终认为委员会没有说出全部真相。没有比预测未来更需要智慧的了——这是一种能力,它可以知道那些还没有进行的战斗的结局,或者找出那些还没有出现的战事转折点——但是,如果未来是固定的,如果我们不得不沿着一条事先规定好的生活道路一直走下去,这种能力又有什么用?
自然,我并不是担心战争和人类的命运。我只想知道我是否真的注定会成为达克舰长,那个饱经风霜、痛苦、自负、背离正统的舰长。
飞船掠过一片大十陆。我看见了拥挤的陆地,以及为地球的最后保卫战而准备的巨大炮台。飞船在一座大都市降落。这儿到处是水泡式住宅,运河纵横十交十错,把一片片住宅连在一起。但一万五千年前夸克斯占领期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许多地方的高原和山脉都被射束武器和纳米战斗机夷平,成了一片片毫无特色的硅酸盐土地。
瓦森委员说:“这座城市是夸克斯式建筑,是古夸克斯人修建的。它更像一座劳动营或饲养圈,而不像是人类的城市。11729年,它成了委员会总部所在地。正是在这里,哈玛·德鲁兹创建了他的教义,从此改变了人类命运。规定不改造这里的夸克斯风格,目的是让人们看到,如果我们失败,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脸严肃,眼睛里闪着狂十热的光,有点吓人。
我们被带到城市中心的一片综合建筑群。它基本属于粗陋的夸克斯风格,但内部却是新型的水泡式住宅,一直延伸到地下,构成了一个几乎看不到边界的庞大建筑群。
瓦森说这就是未来图书馆。图书馆曾经是一个独立的机构,但三千年前委员会接管了它。
塔科和我各有一间房。我的那间很大,有很多层。装修豪华,有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吧台。从达克舰长的表情看得出,她对这些财富和花哨不屑一顾。
在这个有着标准“天”、“年”的地方,我们感到有些陌生。当然,扩张地所有日期的标准都是以地球的日历设立的——再自然不过了,还能用其他的什么标准呢?
第二天,法庭打算恢复质询。但瓦森说,他想在质询前和我们——我,达克舰长、塔科——一起浏览一下委员会的调查材料。
因此,在那个具有决定意义的上午,我们三个人被叫进了一个瓦森称作地图室的地方。
它像一个巨大的蜂窝,有很多层,巨大的中厅四周是凉亭和草地。一些剃着光头、身着长袍的人表情严肃地来回走动着。他们或单个,或一群人聚在一起,周遭围着一圈闪闪发亮的虚拟云。
军阶低微的我们被镇住了,感到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
瓦森站在大厅中央,微笑着挥挥手臂,有些夸张,颇有戏剧十性十。
一连串虚拟透十视图从我们眼前扫过,像一页页巨书。
我看到了被逐条收录在此的人类的命运,不禁战栗了。
我看见巨大的战船正在奔赴战场,或者遍体鳞伤地返回;我还看见了像珠宝一样闪亮的星球,代表着人类的财富和力量——还有那些已被遗弃,伤痕累累,像地球的月球一样毫无生气的星星。
还有声音。胜利的欢呼,无望的哭喊。
瓦森说:“有五十万人在这儿工作。大部分传译依靠自动化设备——但是没有什么能代替人类的眼睛,人类的细微感觉,人类的思维判断。你知道,离一个地点越远,越不能确定那个地点的时间线和你所处的时间线的不同之处。”
“但你看到了战争。”塔科说。
“是的。只要向下游看,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下去,都是战争。”
我仔细看着。无论哪个方向……“委员,你不仅仅是预测未来,对吗?”
“是的,当然不仅仅是。”
“我知道了。”我高兴地说。他们都奇怪地看着我。但我却被我的猜测震撼了,“你可以改变未来。所以如果你看见一场未来的战争将损失惨重,你就会阻止它。你一个简单的决定就可以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你可以预先看到来犯的埃克希里人,”塔科激动地说,“就像SS433那场战事。你可以把战船安置在最佳位置——真是完美的伏击——”
达克说:“记住,埃克希里人也有同样的能力。”
这我还真没想到。“所以,如果他们预先看到了SS433,他们就不会派出战船。”
“是的。”瓦森说,“事实上,如果双方的智慧都是完美无缺的,就永远不会有任何失败和胜利。正是因为未来的智慧不是完美无缺的——埃克希里人就没有预见到SS433的伏击——所以这种方法是可行的。”
塔科说:“长官,那场战斗,头一次,是什么结果?在双方都开始摆十弄未来之前,SS433之战的结果是什么?”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少尉。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战事,只是某一方看到了一个可以填补的战略上的漏洞。当然,那样设想没什么用处。你应该把未来想成一幅粗略的草图,我们——以及埃克希里人——都可以在上面进行修改、变形,甚至擦掉它。这就好像我们正在编造一个关于未来的故事。”
我努力想找出关键所在。“长官,你们怎么解决时间悖论的问题?”
达克厉声道,“哦,该死的,怎么老揪住这个问题——”
“我的意思是——”我指着透十视图,“比如说,你收到一束搭载信息的射束,从中获取了战事数据。但是你又打算改变未来,这样一来战事就永远不会发生……那,那束射束该怎么办?让它突然消失吗?现在你拥有了一场未来战争的数据,而那场战争是永远不会发生的。那么,有关那场战争的情报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塔科急切地说:“也许存在另一个平行的宇宙。在这个宇宙,战争会发生,而在另一个宇宙却不会。信息射束可以从一个宇宙渗到另一个宇宙——”
达克一脸厌倦。
瓦森挥挥手,“没有这么玄。宇宙大事其实可以用常识解释。如果你造成了一次时空矛盾——不会发生什么异事,只是……一束找不出发射者是谁的信息射束,一种找不出发明源头的新技术,等等。是有些麻烦,但跟平行宇宙之类相比,算不上什么大事。我们真正最关心的,是提前知道这一切所造成的后果。”
“后果?”
“举例来说吧。把未来的信息渗透到过去,这种做法会影响人类的进化。比如,把革新成果传到过去有一个副作用,我们变得越来越——保守、呆板。当然,以这种规模十操十纵时空,对战争有极大的好处。但就以战争为例,由于双方都有对战争的预测能力,战事不仅没有缩短,反而陷入僵局,延长了。”他的脸十陰十沉下来,“我想,在这儿工作的时间越长,你就会越——小心、保守。你知道,十操十纵的对象越深入下游,十操十纵的后果就越复杂。我只要在这间小屋里挥挥手,就可能使上万亿人消失——或者说,从来不存在,永远不存在。”
我感到体内血液奔涌。“可我们能够预知未来呀。这么大的本事,却只能带来一个接一个僵局?”
瓦森并不喜欢一个无知的少尉以这种方式向他提问。他厉声说:“现在的战争和从前完全不同!我们在摸索,知道吗?但是,请相信我,我们会尽力的。
“请记住,知道未来并不意味着能改变战争的基础。埃克希里人比我们的历史更悠久。他们在各方面都比我们强大,比我们先进。从逻辑上讲,如果他们有足够的谋略,无论我们怎么做,他们都会击败我们。显然,我们不能确保在这儿策划的每一次行动都会赢。但如果我们策划错了,肯定会输。因此我们惟一的希望是至少要保证有赢的可能十性十。如果不是有预测未来的能力的话,人类早就输掉了这场战争。”
他没有说服我。“你们能够改变历史。但为什么明明知道塔科会死还要把他派出去呢?”
瓦森的脸扭曲着,竭力想掩饰自己的不快。“你应该了解作出决策的过程。我们要赢的是一场战争,而不只是战斗。我们不能把眼光放在单独的战斗事件上,要考虑全局。那就是为什么我们有时会派出战船去进行一场注定要输的战斗——为什么让我们的勇士去牺牲,明明知道他们的死得不到一点立即的好处——甚至为什么让一场胜利的战斗变成失败。这些都是为了长远的胜利。这就是我们要指控你的理由,舰长。”
达克冷冷地说:“有话直说,委员。”
瓦森作了个手势。
在未来透十视像的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发光的虚拟像。它是一个半透明的球,有很多层,像一颗洋葱。外层是绿色的,里面逐渐变深,呈黄色。中间是一颗密度很大、像针尖样小的白色的星。一群群雾一样的东西在其中窜来窜去。我们都感觉到了它散发出的绿色火焰。
“太美了。”我说。
“这就是单极,”达克说,“只是粗略的演示像。”
“‘日出’鱼雷的弹头。”
“是的。”瓦森走进图像,指出它的一些特征,“它的结构和原子核差不多。外壳是W和Z玻色子。在里面的某个区域,弱原子核和电磁能结合在一起。但强原子核的相互作用还是很明显。在这个中心区域——”他拥住那颗白色小星星,“——可以达到最大的结合……”
“就是用这种武器,”达克握紧拳头,“我们才在‘糖块’上炸出了一个大洞。”
“但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瓦森推开单极鱼雷,给我们看了一场战术演示。那是银河系的中心区域——绵延的旋涡紧紧围绕着这个区域。上面刺眼的蓝光表明这是一个人类的前沿基地,像592基地一样。埃克希里人则被包围在中心。
在那里,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蓝光一波一波推向中心,冲破了发着冷冷红光的埃克希里人防线。
“这是下一阶段的战争。”瓦森说,“在将来,这些进攻有极大的意义。我们最后将冲破埃克希里人的防线,到达中心——或者说,通过对未来的预测,这种结果是有可能的。但我们在很多场战斗中付出了巨大牺牲。”
达克说:“这些牺牲,难道都是因为我那颗鱼雷?”
“是的,因为你的不明智。你首次使用了单极鱼雷,使埃克希里人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武器。我们本来不想在‘雾’这场战斗中过早使用这种武器,所以才下了撤退命令。但你违抗了命令。攻击冲锋线严重影响了更上一级的决策。”
“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更上一级的决策。”
“但是,如果理智地判断,你应该想到这种可能十性十。你的错误将招致巨大的很失和人员伤亡。托尔曼数据证明了这一点,你的判断是错误的。”
银河系图像坍塌成了一个个像素。塔科呆呆地站在我身旁,达克也沉默不语。
瓦森对我说:“少尉,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很难。但也许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让你担任起诉人了。”
“我想我明白了,长官。”
“你能接受我们的判决吗?”
我想是的。但如果我是达克.在那样激烈的战斗中,我又能怎么做?当然了,做出和达克一模一样的事。而这种事必须禁止,以避免未来的巨大灾难。我当然会接受委员会的结论。我还能做什么呢?这是我的责任。我们必须完成法庭质询,看来有罪裁定是不可避免的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所有疑问都该烟消云散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又使我迷惑不解。
瓦森站在现在的我和将来的我中间。“我们将要作出一个严厉的制裁。”
“我确信达克舰长——”
“对不起,少尉。是对你。”
我知道我不会被海军部开除。但他们会在我的档案里放进一封申斥信。我再也当不成舰长了——甚至有可能再也无法担任太空勤务。
不仅如此,我和塔科生育孩子的申请也不可能得到批准。
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一时几乎难以承受。根据瓦森的叙述,我开始理出了一点头绪。为了改变未来,你必须从现在就开始行动。对达克我们已无法改变,她会用她的余生来承受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是,为了这场战争,我的生命将会被抛弃。
我看看塔科。他脸色苍白。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真正的关系——没有真正有过那个孩子——然而这一切却已经失去了。和许许多多被瓦森一笔勾销的未来一样消失了。
“真像十爱十情故事。”我说。
“是的。真倒霉,大桶脸。”
“是的。”我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分开,或许永远没有机会谈论这事了。
塔科转向瓦森,“长官——我必须问一下——”
“你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少尉。”瓦森柔和地说,“你仍然会在未来担任‘火炬’的副舰长——你会成为一名能干的军官——”
“但仍然要死在‘雾’上?”
“是的。非常遗憾。”
“用不着抱歉,长官。”他居然好像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敬重这一点。
达克直直地看着前方。“长官。别这么做,不要抹掉我们的光荣。”
“我没有其他选择。”
达克的脸扭曲着,嘶声道:“去你十妈十的委员会。你们坐在金巢里,像心胸狭小的上帝一样决定着我们的命运。难道你们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们的行为吗?”
“一直在怀疑,舰长。”瓦森悲哀地说。
空气紧张得凝固了。最后,达克道:“好了,看来,我现在冲到了另一道冲锋线。我的一生都将不复存在,我甚至不能挨一槍完蛋大吉。”
瓦森扶住她的双肩。“我们会照顾好你的,你不会孤独。来自消失的未来……这样的人有许多,有的甚至来自比你更远的下游。他们的许多事迹非常——有意思。”
“可是,”达克生硬地说,“我的前程结束了。”
“是的,那是自然。”
我看着达克,“那么,我们丧失了一切。”
“对我们来说,没有丧失一切。”她痛苦地说,“对我来说,发生的一切已经发生了,永远不会消失。”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露出扭歪了的笑容。“换了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值得,少尉。因为我们打击了埃克希里人。还因为,哈玛——我们的儿子——献出了他的生命,用最值得的方式。”
我终于理解了她。
毕竟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从小就被灌输“平安活到老是不光彩的”——即使是现在的达克,仍然受这种思想的影响。她不想做一个活下来的英雄。
她让哈玛实现了自己的梦,尽管违反了规定,尽管有损人类的利益。她甚至忌妒年轻的哈玛的自十杀,那么荣耀。
达克还想说什么,但我转身走开了。我不愿意和老了的我讨论丧失的生命。但我还是有些高兴——尽管因为从未有过的犯罪而声名扫地;尽管我的军人生涯前途黯淡;尽管失去了我从不知道的孩子;尽管我本来有可能和塔科的关系已经破灭——我仍然很高兴,因为我不会陷于面前这个人的极端利己主义。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达克失去了她的生命,她的记忆,她的成就,以及所有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那些使她之所以成为她的东西。但我就是这种想法,我无法控制自己。毕竟,我永远不会再经历这一幕了:站在房间的一角,看着我自己的脸。
我不会和达克分开,罪恶感和自我认识把我们连在了一起,比父母和孩子的联系还紧密。然而我是自十由的。
塔科又问了一个问题:“长官——我们会赢吗?”
瓦森面无表情。他拍拍手,我们头上的图像马上变了。
场面好像大了许多。
我看见了比星星还多的舰队,行星在燃十烧,恒星也在闪耀的亮光中死去。银河系充满了那些深红色星星的十陰十魂,像燃尽的蜡烛一样到处流淌。我还看见了一些人——我从未听说过的人:他们孤独地悬浮在空荡荡的星际空间,在星星之间游走。在这个陌生而复杂的太空中,他们像神一样穿行,全身发光,赤身十裸十体。
我还看见无数的人在死去。
瓦森说:“在以后的几千年,银河系的中心将有一场关键的决战。许多历史都会在那点改变。而且,还会有更多的不确定十性十。在越远的下游,视线会更模糊,人物也更陌生。人类……有可能走向荣耀的未来,也有可能走向失败——甚至灭绝,人类所有的一切可能全部丧失。”
达克、塔科和我面面相觑。我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但我敢打赌,我们三个人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我们仅仅只是海军战士,轮不到我们来对付这些问题。
这就是结局。正式的法庭审判时间到了;会议该结束了。
但我还有一些疑问。“委员——”
“什么事,少尉?”
“我们的意志是自十由的吗?”
达克舰长做了个鬼脸。“哦,不,少尉。我们都不自十由。我们有自己的职责。”
我们走出地图室。那里,还没有实现的未来像飞蛾的翅膀一样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