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江白憨傻地挠了挠头,又凑到人跟前,见对方没反应,焦急地追问着,更是越说越伤心,眼里还在刹那间蓄满了泪水:“那,梅你不生气了吧?震阳也别气了好吗?好歹,好歹给我一个知错能改的机会可以吗?我是真的把你们当朋友,刚才我委实没有想到怎么解决后事,以前没做过,所以一时想不到,对不住。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们,令氏一族内部风气不正,二十六年来,我没有一个朋友,拜托了,别不理我……”
梅仍然没有理他,却是对贺江东下令:“让他跟着阿仁学学怎么处理尾巴,学好了,再踏进一鹤镖局,不然别来见我!”
到底认识六年了,令江白一听便懂,一下子咧嘴笑了,眼眶里包着的泪水飞了满脸满襟却浑然不顾:“梅,我就知道你最好,你不是菩萨,是神仙,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好神仙!”
梅面色嫌弃极了,从腰间摸出一条汗巾,丢到他脸上扭头就走,走了还不忘戳人痛处:“真难看!”
他在听到“神仙”的时候蓦然想起五岁那年的往事,火蛊第一次不受控制,梦里的人自称玄帝颛顼,说是将自己残缺的魂魄融入他的身体,刚好可以帮他活下去。但,那人也说过,魂魄融合后元神就会消散,他会变成一个完整的自己,那人还交代他定要替他找到一个女子,那女子前世与那个人有一段情,但今生会与他有新的开始新的感情,他们有缘,让他等十八年。
那时候他已不省人事,事后也没有当做真,更一度想不起具体细节,偶尔有零星的记忆碎片划过脑海,他只知道要找一个身带莲花香味的女子,其余的,都很模糊,甚至不确定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最主要的是,他发觉时间越久,他对那段记忆就越来越模糊,模糊到逻辑都捋不通了。
令江白下意识地接住汗巾,随便擦了擦,往腰带上一别就追上去,就差扯袖子表忠心了:“梅,我会跟阿仁好好学的,等出师了就表现一番。”
梅冷哼一声:“哼——别学好以后天天给我捡人就行!”
令江白还欲说什么,人护法晋仁一把拎着他离开了后院,马上开始教习。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眼前逗弄着陆骁的少年已经十七岁了,依然那般风华绝代,心底多了几分感慨:“梅,陆骁……多谢你了,我尽量少捡点人,你多注意安全,令氏在谋划一件大事。”
梅只一眼便看出他方才是在回忆这八年的经过,尤其对两年前在霍家的态度上产生分歧抱有愧疚,没有安慰也没有嘲笑,只交代道:“我既肯留下,自是要为我所用,谈不上谢。”
令江白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单纯的欣赏梅教导孩子和训练孩子,眼神像极了慈祥的老父。
梅见陆骁对自己不再持有防备感,便笑了笑:“骁儿,来,冲哥哥打一拳,用你所有的力量打我。”
陆骁不明所以,等梅重复了一遍才摆出架势打出最重的一拳。
梅动都没动,没有躲,更没有挡,眸子紧紧锁住陆骁:“骁儿,你这招是跟谁学的?”
陆骁奶声奶气却骄傲十足:“我二哥!”
梅轻轻阖眸,语气中浸透了遗憾和惋惜:“骁儿,你二哥是你兄弟姐妹四个人中习武天分最高,也是学的最好的一个,对吧?”
陆骁歪了歪脑袋,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梅没有回答他,只是开口问令江白,嗓音里充满痛惜:“白兄,是陆骓命令陆家的管家把他交出去以换陆家所有人一个痛快,对吧?”
这回换到令江白吃惊了,都险些怀疑是不是梅少也在场,当时令江湖话音未落,陆骓就拽了拽管家的衣袖但管家不肯,陆骓就在管家手掌写了几个字,按笔画来看,应该是“纵皆死,求痛快”,一命呜呼好过生不如死,他能理解陆骓的想法,尤其看到被折磨致死的四男三女时:“你怎么知道?”
梅站直了身子,目光放远,声音轻轻的,像叹息:“骁儿方才那招并非陆家家传绝学,但是没有任何破绽,你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吗?”
令江白原地惊呆,不是陆家绝学却能在一个学不到其他江湖门派中人招式的孩子身上使出,那就意味着是自创!没有任何破绽就意味着只要自身足够强,无论遇到多么厉害的对手都不会被打败……陆骓,一个罕见的天才,一个聪敏至极却有情有义的天才!
梅抱着陆骁坐在院中那棵枫树下,像是自说自话:“我六岁那年学了一年秦家剑法后摸索出新招式,用三年时间自创《天山落雪》,可惜我自幼身中蛊毒,并不能使用全部的武功。若陆骓活着,该是一个不受蛊毒压制的我吧?”
他真想见见健健康康的自己,想见见活的自由自在的自己,就这么难么?好容易遇到一个与自己有相似天分的人,还是没了,原是这些与他都无缘。
令江白同为武林中人,自是晓得自创武功的本事,可以说是等同于这个门派的创始人的地位了,亦称“开山鼻祖”!
原来如此,他总觉得梅少哪里有些奇怪了,不论跟谁动手,从来不会使出全部实力,有些是因为不需要撕破脸,但有些明明占了上风却仍旧放过一马……原来并非心慈手软,而是力不从心。
一个天纵英才啊,该是多么希望能成为一个正常人,哪怕不能名扬天下,只做一个孤胆剑客也好,然而……还真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