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念卿痴痴地笑着,将自己几处大穴封住,尽可能让血流的缓慢些,好令自己将她看得更清楚,亦可记得更牢固些:“夜灯……我会永远记得你……”
许闹几近崩溃,拼命地消耗内力:“君鹤……”
她下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又了咽下去,眸中蓄满了眼泪,他这样煞费苦心地瞒着,自己总不能让他死都死的不安心吧?于是,面对着心爱的人,临死都不能叫一声本名……
心脏开始有了钝痛,复竭尽全力压下去,为他运着内功。
君念卿有一刻的疑惑,又变成理解后的几许温暖,心底滑过一丝清澈的感动。
他笑得明媚非常:“夜灯,好些年了,你还是忘不了……分明是他负了你,为何还要记着他?”
许闹顺着他的话,自嘲自讽地笑:“按理说是他负了我,但也给了我快乐,纵使很短暂。我始终坚信,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毕竟他从不是薄情之人,还是随他母亲多一些。”
君念卿微怔,笑容已虚弱了几分:“夜灯……你在身边,所以预测危险,成了本能;保护你,就是下意识……若有来世,我定要找到你……一如既往,守护你……”
他知道,方才弩箭飞来,所有人都听得见,他甚至看见许闹左手已经扣在梅花刃的刀柄上,抱着梅鸢的右手已经松开,但他不敢赌,不敢赌许闹为了救他到底会不会受伤,会伤多重,便先下手将孩子扔给她……
他的小夜灯啊,一个眼神他就懂了,一个脸色他便明了,与其让最爱的人不知生死,不如终结他的一生凉薄。
许闹愣了愣,笑道:“好,来生我等你!”
她怎么忘了呢,自己了解他,他也了解自己,即便没有只字片语,依旧心细如发……的确,之前大战时大家都受了重伤,人人皆未痊愈,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如果救下君念卿还能不能活下来。她微微侧头,不让他看到自己泪流满面,风迅速吹干面颊,又回过头望着他。
君念卿神情恍惚,面色陡然一转,撒娇般:“夜灯,抱抱我好么?抱抱我……”
许闹将君念卿缓慢扶起,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手捧在后背稳住身形,一手捂着心口继续运送内力维持生命,即便是无用功,浪费元气也在所不惜!
谢文墨蹙眉,怕她损伤根源,便半跪着将内力通过许闹的后心再源源不断地往君念卿的心窝输送,即便没有刺穿心脏,但血流的太多了,人根本救不回来。
秦枫与离歌皆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上前分别按在谢文墨两个肩头运功;贺江东则是干脆在许闹揽过君念卿的双肩下方,由君念卿的后心运送内力来尽量保住最后的心脉;冥夜直接托住许闹搂着君念卿的右手,给她添上一分手力——谷主此刻的身体已经不能接纳更多的内力冲击了;昼白守在大树洞旁呵护孩子们,那是谷主与梅少拼了命护住的人,不得有分毫闪失!
许闹心中疼痛难耐,珍贵的东西在悄然逝去,眼泪不经意地落下,轻轻跌在她的衣襟,却重重地砸在了君念卿的心上。
君念卿痴情地望着她,眸子里是深深的爱意与浓浓的满足,身体的伤不断地流血,由快及慢,从急至缓,如同此刻他生命的流逝。
他用最后的力气,说着诀别的话:“夜灯,能死在你怀里……我这一生,也算值得了!”
君念卿的右手颤颤巍巍地努力够过去,指腹贴着许闹的脸颊轻柔抚摸,桃花眼中是浓郁的不舍和不甘,青紫的薄唇染着凝固的血液,显得诡异可怖。
他双唇微微颤抖:“小夜灯,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许闹懵了,心里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他:“你叫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莫不是,他知道了我早已发现这件事了?风夜灯这个名字很多人都知道,但“小夜灯”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昵称!
君念卿松散的神智又恢复正常,涩涩一笑,满目凄凉:“夜灯……我突然想起……你念过这样一段诗……”
他努力咽了一口气,目光逐渐涣散,幽幽地念道:“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
君念卿用尽仅剩的力气,也没能说完最后那个字,那口气又被噎了进去,顺着许闹的内力,撑着最后的气息不灭。
心里百转千回地绕着那段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回忆在脑海一段又一段地浮现、消散,一切,都与她有关——
小夜灯,我今生唯一无憾的,便是这样深地,爱过你!
当我的生命注定短暂的那一刻我便知晓,自己只能成为你生命里的过客。
纵然人海茫茫,我却只有你……
抑或,我本没有爱你的资格,原该沉眠于世……
从前我作为一个杀手说得最多的话,是“留人一条全尸”!
如今才懂,全尸真好——
至少,我今日死在燕州,还有座孤坟,也好过到了生命的尽头,尸骨无存!
当我的尸体腐朽在泥土里,燕州在,我的爱就在……
小夜灯,我多想,好好爱你一回,不再用其他的任何身份,我就是我,以一颗赤诚之心永远陪着你。
可惜,永远这个词,于我,太过奢侈!
我还欠你一场,八抬大轿的婚礼……
小夜灯,我戴上它,只是想用残留的生命来呵护你,再痛,再难,都可以忍受。
每每望着你因为回忆而伤怀的模样,秘密近乎在下一刻便要脱口而出,却又不得不生生咽下去。
今时今日,这番蚀骨的煎熬,终于结束了……
就让我全部的爱意随着尸体永远沉睡,永远埋葬;就让你所有的回忆伴着时间永远消退,永远遗忘……
从此,世间不再有我。权当我,不曾从你的生命里经过,不曾在世上出现过!
那年冬日,你笑问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真应了此时的景!
上天给了我希望却又给我绝望,一切便只能化作灰飞。
我终是,不能与你共饮一杯了……
这世上诸多无奈,又与何人说,与何人说,何人说!
君念卿眼角滑落两滴清泪,所有的生气便四散了。
他的脑袋耷拉下去,墨发在身下铺成了软垫,哀婉而悲伤,委顿的身体已然沉静如霜,鲜血也逐渐凝固,清冷又凄迷。
许闹耗尽了内力,最终也没能留下他的一丝气息……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
“客。”许闹接着他咽气之前没说完的那个字,轻如耳语,随风飘散,泪落两行。
她又重复了一遍:“过客……你初见我,自述‘不过是个路人,讨杯酒喝的过客’;后来两情相悦,我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求不得白首不相离,便只愿得一心人’。一语成谶……大抵便是如此了吧?过客……”
不久,她又否定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不——不是的,你不是我的过客,你是我最爱的人呐!为什么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跟不上你的步伐,怎么努力都留不住你?为什么你还是要走?”
许闹抚摸着君念卿的脸,撕下那张人皮面具,苍白如纸的面庞毫无生气,却依旧好看——远山眉长敛,狐狸眼紧闭,鼻梁高挺,薄唇微张,似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