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念卿的双目坚定不移地直视她,语气比眼神还要果敢决绝,像是随时准备为眼前人赴死般斩钉截铁道:“属下没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只有一颗万死不辞之心,一副不避汤火之身!”
许闹先是一怔,继而自嘲地笑了,转身远去,声音轻如叹息,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答对方的态度:“我现在,不需要了。”
君念卿紧紧跟在她身后,捂着伤处,心里仿佛被针扎成了无数的洞,渐渐渗出了血:“不论谷主需要与否,属下都愿为谷主死而后已。”
许闹的步子微顿,轻如耳语:“为什么?”
她很早就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般费心竭力地绕一个大圈子,为什么要在离开后还死心塌地回来守着自己,那几年她被世人唾骂都习惯了,无非就是青楼女子、无媒苟合、心狠手辣罢了,可是当她再见到这个被搁置在记忆深处的人,心中又惊又喜,甚至都不敢相信执念成真。
君念卿听着如此低落的嗓音就知道许闹究竟想到了什么,炽热的目光紧紧盯住许闹的后背,犹如呓语般:“因为我爱过一个人,当年的自己太大意,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了太多苦、太多委屈,而今仍旧不能保证可以万无一失地守护她,只好从过往中分身来努力守着她。”
许闹早已泪流满面,措辞却分外戳心:“既然不能保证十拿九稳,你如此相守,又有何用?”
他有何用?
君念卿剑眉拧起,轻轻捂着胸口觉得心快要痛的不能跳动,桃花眼波光潋滟,腾起了一层水雾,倔强而执着地说:“纵然属下百无一用,至少可以给谷主当盾牌,就算死也要死在谷主身边才甘心,有些事不想重来一回,倘若再来一次,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命去换。”
许闹深吸一口气,尽量掩饰哭腔:“我可不想欠人情,你死了我怎么办?”
君念卿痴情地望着那个背影:“谷主无须觉得亏欠,就当属下还了谷主这几年的信任。”
许闹私以为他会顺着这伤人的话口吐真言,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警醒,将那份深情化作忠心来挡了她犀利的言辞,微微侧头从余光见他受伤地捂着心脏她心底煞是心疼,可转念一想就忍住难过接着试探。
她去过洛州贺家,贺江北说她的身体就是简单的心症,并无不妥,所以她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就这么不冷不热地跟他相处。
叶廉清和君念卿的伤好的差不多,竹尘赋也习得《洗髓功》的要领,只需再多温习就好,二人便告别了叶廉清离开了青都,优哉游哉地往凌风谷去。
走到封城郡安阳县,她听闻这里有一个望天湖,还有一座听书楼,修建很多年了,湖泊是因暴雨形成的堰塞湖修改成为连接几条河的蓄洪水塘,后来年代久远,经过历朝历代的加修疏通,从最初的死水湖变成能够流动的活水湖。
皎雪骢和绝影懒洋洋地迈着蹄子往前走,享受着冬日里骄阳的温暖,许闹裹着披风也不冷,随意地牵着缰绳,望着有些萧条的望天湖心底有些失望。
君念卿便说:“谷主,来年春天我们再来就是,春日的望天湖风景很美,倘若谷中无事,何不欣赏这美景?”
许闹习惯了身边之人懂她的心思,笑道:“好啊,明年你带我来。”
兴许是上天可怜他们,又或者是在蓄势待发一场大灾难,整个冬天到春分都很安定,除了回谷的途中遇到一对夫妇,妇人被男子打得几乎面目全非,满脸的血已经凝固,看得出来还没顾上洗脸就往外跑。
村子里熟悉的人说只是因为妇人带三个孩子没赶得上给男子倒一口水喝,说这男的经常打妻子,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甚至还打老丈人小舅子,就因为没有让女的回门,小舅子和老丈人上门看看是不是有事耽搁了,结果男的和他老娘就逮着女的一顿打,说是女的挑事儿给娘家告状说他们坏话,这娘家人就是来闹事的,所以联合自家兄弟一起打了女方家人。
在许闹看来,好手好脚的,自己倒水喝不行?何况女的还在照看孩子,哪里有空闲?这么奇葩的理由也能换来一顿毒打,她真是长见识了,结果听到老丈人和小舅子都被打,更觉得无语和离谱。既然男方这么不喜欢女方,还要强迫女方生孩子?这特么是脑壳有病啊!也不对,这古时候讲究香火,真是呕血,这种野蛮人的基因还需要继承,恶心啊!
不等许闹回过神,妇人已经跑到了她身边,不知是不是力竭,一个跟头栽下来,眼见脑门就要磕到土里的石块上面,许闹忙弯腰,单手接住妇人,取下汗巾子打开水囊给妇人擦了擦脸,让妇人仰头,去了瓷瓶往鼻孔里倒了一些止血的药,又让妇人咽下一粒药。脖颈是红肿,手臂是紫青,鞋子都跑掉了,白袜变得脏污不堪,腿脚似乎都有重伤,跑的时候步履蹒跚,几乎是靠着本能才逃出来。
浥朝的和离并不容易,女子是需要守妇德的,许闹是外人,忍不住在女子耳边问了一句:“想走还是想死?想走,我带你离开;想死,就留下。”
妇人朝她跪下,嘴巴被打肿了,眼皮肿的外翻,咬字不清道:“皱皱我……”
许闹不过一个正四品郡君,别说四品,就是正一品也没有资格管别人的家事,但她自从在梅君鹤那里了解到廷尉庞川改变法律上书皇帝的事,便对浥朝的法律开始像后世那样逐步去听说看读,甚至于家暴这款也密信一封给予建议。
她问:“好,你叫什么?”
妇人一愣,而后点点头:“献献。我照李云。”
许闹从身上拿出凌风谷的新弟子花名册,从反面最后三页撕下空白的纸张,望了君念卿一眼:“廷尉寺去年便修定了律法,殴打发妻,重伤并致残,着板,十年牢狱;致死三十大板,发配石场劳作三十年。念卿,状纸你来写。”
她眼神空洞地透过李云看到了后世的自己,没有性教育,没有童年,也不懂法律,罪犯没有得到惩罚,伤害始终没能痊愈,所以遗憾,慢慢从被迫和母亲一起看法制频道,到希望能自救、救人而尽量多的了解法律,用最通俗的语言给身边人讲解,可惜她最爱的还是历史和地理,除了这两门课目能带给自己些许骄傲自豪,就剩下爱好山水的恒心毅力,对法律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再去接受了。
君念卿深深地望着许闹,在她眼里似乎看得见那颗破碎的心,心疼得无以复加,碍于身份不能明说,却仍旧道了句:“谷主说,淋过雨的人会想为别人撑伞,人生在世,遗憾总归抵不过温暖。”
许闹明白他的意思,很多时候梅君鹤总是一副什么都知晓的样子,可她却猜不缘由,分明她从未说起,回以温柔的笑容:“谢谢你。”
君念卿自然读懂了她的眼神,自己从来没有告诉夜灯他在伽蓝梦境见到的场景,他知道那是夜灯永恒的伤疤,在夜灯眼中那是丑陋可怖的,尽管错的是别人,但痛苦的却是受害者,写好诉状只回了句:“对谷主忠贞不渝是应该的……好了,属下去趟官府。”
许闹想扶起李云,对方仍然跪着不起身,双手抓住许闹的衣服,不知道说着什么:“父尘,替替,一尺。”
周边的所有村民一部分冷漠一部分莫名,还有一部分着急,许闹试探性问她:“你想让你父亲和弟弟一起卖给我当下人?”
李云一只眼睛乌青,一只眼睛落泪:“他们会杀……我得和替替……”
许闹无奈:“带我去找他们。”
李云一瘸一拐地被许闹扶着领路,好在都是同村相隔不远,无非是村头村尾的距离,一座破败的院落毫无生气,一个老人瘫在竹榻上盖着一床破棉被,棉被破的漏了几个洞,补丁撂补丁,七八岁的男孩儿在旁边伺候。
许闹先给老人家把脉,上手便感受到凉意,再按上脉搏已然毫无脉象:“他的脉停了很久了,身体也快凉透了。”
李云和男孩先是一惊,而后扑到老人身前哭的泣不成声,直至那个暴力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臭婆娘,你又死到娘家来了?”男人粗犷的嗓门似乎要将摇摇欲坠的门框都震塌。
李云和男孩不约而同地打了冷战,继而是愤恨的目光:“你打死了我……”
眼看男人又是一个耳光扇过来,蒲扇大的手掌猎猎生风:“老子打死了又怎么样?谁让他说老子亏待你!”
许闹稳稳地捏住男人的手腕,顺手点了肩头大穴,冷漠道:“打死人不怎么样,就是等着官府带仵作验尸,然后蹲大狱就行。”
男人不能张嘴也不能动,只有眼睛死死地盯着许闹,大约是想连着许闹一起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