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咒,海棠睁开眼,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地笑了笑,她不知道菩萨是否真的能帮她改命,但她内心也只能祈求菩萨,因为这个世界上,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该怎么过活。
海棠觉得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她有一肚子的怨气和委屈,真希望这世道马上就变,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变成啥样子,反正,她的内心只是期盼在变革后的世道里,自己能做自己的主,自己能真正地选择自己喜欢的男人,挑选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欢欢喜喜地再做一次新娘,在一个霞光万丈的清晨,坐着一顶崭新的八抬大轿,在欢庆的锣鼓唢呐声中,嫁给自己心爱的之武哥。
想到这,海棠的眼前又浮现出娘家村西那座破落的大庙,还有大庙前穷人会晚上开会的热闹场面。海棠清晰地记着那一张张憨厚而又灰暗的脸,和上面泛出的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期盼,那表情就像春天里褶皱的地皮上破土而出的嫩绿的苗苗一样。
出嫁前的那个晚上,天空布满阴霾,阴沉的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但村西的大庙前依然像赶集一样热闹。加入了穷人会的农民们忘记了一天的劳累,没有一个困在屋里,像从前只顾得钻进脏兮兮的被窝,和自己那脸色蜡黄、皮包骨头的婆娘去造人。
庙台下的农民们群情激奋,高举着手臂,一蹿一蹿地和大庙台上的白脸汉子一起激动地高声呼喊着,“改命、改命”的怒吼声似乎穿透了天上厚重的乌云,将本来阴暗的天空一下子刺破了,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之后,满天的星星都露出了灿烂的脸庞。
海棠和从北平回来的姐姐海英也在离着大庙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站着看着。
“海棠,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吗?”当呼喊声暂时隐去,开会的人们吆歇的时候,海英扭头冲着海棠神色兴奋地问道。
“鬼知道,又不挣房子不挣地,谁知道他们中了那股邪病!”海棠并不理解庙前那些男人们的怪异行为,她觉得这些人都累的直不起腰了,为何还要这般疯。
海棠的注意力都在庙台上讲话的大个子男人身上了。那个男人就是文之武。海棠很爱这个男人,自从第一次在自家院里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在海棠的少女心中,她觉得这个人可比自己要嫁的那个窝囊男人强多了。
“海棠,因为他们就是想要改命才那么有劲儿!”海英趴在海棠的耳朵上轻声说了一句,眉黛间流露出一种神秘的神色。
“咋地,这么喊几声就能改命,就能大富大贵了?”海棠有些困惑。
“嗯,对,就这么喊,就会喊出力量,就会改命!”海英的话显然让没有上过学的海棠如坠五里云雾。
“那我大声喊,是不是也能把自己喜欢的人喊来呢!”海棠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海英也着实有些丈二和尚了。她不明白就要出嫁的妹妹咋还会说这样的话,换作自己可是打死都不会说的,因为自己可是喜欢锦程哥了。
“嘘,别乱讲,你就要当新娘了,小心传到婆家没好日子过。”海英无不担心地嘱咐着。
“哼,我才不在乎呢!对了,姐,我唱支山歌吧,准保压过那帮老爷们的叫唤声。”海棠并不理会姐姐的话,对着自己婚姻一万个不乐意的她巴不得被休了。
“哎,台上的哥哥听我唱,
想哥想得脸焦黄,
夜夜睡觉想着哥,
打开枕头给哥看,
眼泪发芽二寸长。”
说着,海棠已经唱了起来。刚刚打过歇儿要继续呼喊的人们被海棠凄婉优美的歌声一下子惊住了,纷纷扭头循着歌声望来,就连台上的白脸汉子文之武也被这歌声吸引住了,也朝着大槐树下望过来,就连远远地躲在树后或墙角转弯处偷看穷人会活动的地主老财们也纷纷探出头,朝着大槐树下张望着,原本积聚着乌云般愠怒的平整光净的脸上霎时都换上了惊讶的表情。
海棠看到了姐姐脸上流出的一丝不安,也看到了台上文之武在朝着这边张望,她突然不唱了,心里突突地狂跳起来,脸也开始发烫,慌乱中一转身跑进了身后的林子里。海英不知妹妹咋地了,也跟着跑进了林子。
黑灯瞎火的没有人看清唱歌的是海棠。人们都在猜测着,纳着闷,那些吃饱了喝足了的阔老爷们更是心痒痒起来,开始盘算着是不是有足够的银两再纳一房小妾,不过条件是这女子必须能唱出这么让人心酸和爱听的歌声来。
或许,人世间发乎真情的歌声是最美丽的爱情宣言。庙台上的文之武也被歌声击中了,他好像记起来了,那歌声昨天自己在梦里就听到了。
海棠在林子里踉踉跄跄地奔跑着,全然不顾树枝刮破了衣裳,刮伤了面容,直至重重地绊倒向前扑倒……
此刻,兴许老天爷也为海棠命运的不公而心生怜悯,继而发怒,犹如大庙前穷苦之人的奋力呐喊那般,施展出它的利器,雷电交错,频闪不停,暴雨仿若飞瀑,倾盆泻落。
在呼呼作响的风声、雨声、雷鸣声中,海棠纵情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