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试探道:“客人有什么为难事,要大人相助吗?”
客人不语。
小厮等着他开口。
可一刻钟过去,客人依旧不吭声,这让小厮起了疑心。
他板起脸:“阁下莫非是在消遣大人?”冷笑一声,颐指气使,“若无事,就请回吧。”
这下,客人不得不开口了。
他说得是:“在下也未曾请托藩台大人办事,能不能……”
小厮不耐烦:“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客人眼一闭,心一横:“能不能把钱还给在下?”
小厮惊呆了。
他跟着布政使好多年,从来没有见过送钱以后,还敢要回去的。
“不是在下舍不得这点孝敬。”客人苦着脸,推心置腹,“实在是得罪不起抚台大人啊。此事若为抚台大人所知,必定秋后算账,在下一介商贾,不敢违逆,还请藩台大人谅解。”
小厮作为布政使的贴身人,也知道毛巡抚被清算的事儿,当下顾不得许多,连忙问:“不是说在查?”
客人长吁短叹,道:“前些日子,抚台大人见了唐家的人。”
小厮还要再问,客人却不肯再说了,拱手告辞。
事关重大,小厮顾不得郭布政使还在午睡,径直入屋,跪在床榻边:“大人。”
郭布政使被吵醒,不由愠怒,一巴掌扇在小厮脸上:“放肆。”
“大人,小人有事回禀。”小厮挨了巴掌,却不敢哭,含泪道,“恐大事不妙。”
郭布政使大惊:“休要胡言乱语。”
“不敢欺瞒大人。”小厮一五一十地重复了客人的话,“唐家为盐商巨富,十万两银子也不过九牛一毛。若抚台大人安然无恙,大人前些日子……”
郭布政使的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他平时最爱听戏,也爱戏班的戏子,尤其是大庆班的金玉楼,柔婉可人,娇媚犹胜女子,最得他欢心。
可惜,毛巡抚也很喜欢,时常叫去府中唱曲助兴。
前些天,他一口气收到四千两银子,又得知毛巡抚要倒霉,心痒难耐,直接从戏班买走了金玉楼。
今天下午补觉,就是昨晚累坏了。
郭布政使大为懊恼,一时脸色阴晴不定。
小厮见状,心中一动,出主意:“大人,不若将金玉楼送给抚台大人……抚台大人一高兴,兴许就……”
郭布政使哪里看不出他嫉妒,却也知道这是个不错的法子。
可有的东西没有拥有过,但也忍得下这口气,一旦得了手再吐出去,心里就跟割肉似的,越想越痛。
四千两银子的横财啊,抵得上一年的外快,金玉楼又是那样和顺秀媚,唱的曲儿就如糖丝一样,绵绵不绝。
郭布政使实在下不去这个狠心。
“去打听打听,唐家的事可属实?”
小厮应下,自去吩咐。
唐家上门不是秘闻,没多久,郭布政使就得到了确凿的消息。
唉,美人虽好,不如前程,他艰难地叹息:“去把楼倌叫来吧。”
小厮马上照办。
金玉楼就歇在厢房,很快收拾好前来拜见。
“拜见藩台大人。”他身穿月白暗罗纹道袍,头戴逍遥巾,脚踩大红履,声音柔婉,抬起头来,一双妙目盈盈似水,真是面如桃花,娇艳无双。
郭布政使又爱又怜,欲言又止。
“大人可有什么为难事?”金玉楼温情款款,“愿为大人分忧。”
郭布政使长叹了口气,将他扶起:“起来说话。”
他犹豫片时,还是残忍地宣布:“我欲将你赠予抚台。”
金玉楼面色一白,凄然道:“不知贱民何处得罪了大人,竟……竟至于此?”
郭布政使叹道:“你是抚台的心头爱,我将你买来,必是得罪了抚台。”
“可先前,大人不是说……”金玉楼有些疑惑,昨夜恩爱至极,郭布政使可没少暗示一些秘闻。
郭布政使讪讪一笑,只好实话实说:“唐家欲借银给抚台,怕是无碍了。”
金玉楼眼眶微红,泪如雨落。
“我一介贱民,却蒙大人宠幸,已是今生有幸,本不该有奢求。”他惨然道,“却不想福分这般少,转瞬就用尽了。”
郭布政使心中无比怜惜:“本官也舍不得你啊。”
金玉楼霎时动容,少顷,犹豫道:“其实,抚台他……”
他欲言又止,眼神挣扎,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郭布政使观其神色,顿觉异样,不由问:“抚台如何?”
金玉楼愈发不安,强笑道:“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抚台并未和胡人……”两个字一出口,他就好一下哆嗦,吓得跪倒在地,“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可郭布政使听到“胡人”两个字,哪里还会放过他,当即道:“你是真糊涂了,事关胡人,非同小可,莫要为虎作伥啊。”
金玉楼脸色煞白。
郭布政使又亲自搀他起来,安抚道:“你不知轻重,应当不是蓄意隐瞒。”
金玉楼感激道:“多谢大人体谅。”
“此事你须细细说来。”郭布政使拈须,神色肃然,“否则一旦事发,本官也保不住你。”
金玉楼被他一吓一骗,哪里还敢隐瞒,便道:“去年初,我、我见胡人给抚台大人送过东西……”
去年初。郭布政使琢磨着这个时间,有点了悟——这不就是互市前吗?鞑靼派人进贡,毛巡抚上奏了此事。
这是一个好机会。
郭布政使想着,被压抑的权欲彻底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