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位于东城黄华坊,由天顺皇帝朱祁镇亲自下令建造,彼时忠国公石亨正权倾朝野如日中天,工部官员极尽阿谀讨好之能,不惜违规僭越硬是将一座国公府建成了堪比皇家园林的规制。
许经年随张显宗来到国公府门前,只见府宅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门口两个巨大的汉白玉石狮矗立两侧,石狮身后两扇铸铁镶金大门紧紧闭着。
张显宗命随行锦衣卫前去通传,不多时府门大开,一个男人迎出门外,见到张显宗便笑着上前说道:“哎呀,张老弟啊,许久不见老夫甚是想念啊!”
许经年见这男人一身武将装扮,身材魁梧,面貌方正,颌下胡须长至膝盖,声音洪亮似钟,私下猜测这应该便是忠国公石亨了。
一阵寒暄后,石亨将众人迎至府内。
许经年跟在张显宗身后,一路只见甬路交错,院内假山湖水相互点缀,又见廊亭房舍错落有致,花园内锦绣玲珑枝繁叶茂。府内家丁仆人时有穿梭,客卿府兵规制有序,简直就是一处小号的皇宫。
众人来到后院一处湖泊旁,只见湖中清波荡漾锦鲤成群,正中央一处凉亭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并无通往岸边的道路桥梁,忠国公身边的随从吹了一声口哨,片刻后湖对岸缓缓划过一艘小船。
张显宗对身后众锦衣卫说道:“尔等在岸边等候,我与镇抚使、忠国公亭中一叙!”
众人行礼称是。
许经年便与张显宗、忠国公以及随从四人登船缓缓划向凉亭。
忠国公盯着坐在船尾的许经年看了几眼,笑呵呵地说道:“想必这位便是北镇抚司新任镇抚使许经年大人吧?”
许经年拱手行礼道:“卑职许经年参见国公大人!”
忠国公说道:“我见许大人第一眼便知日后你我定有大机缘。”
张显宗恭维道:“国公爷果然消息灵通,许大人上午刚刚走马上任您便收到消息了!”
忠国公看向远处,沉默良久道:“显宗老弟,你我都是聪明人,如今京城局势自不必说,老夫浸淫官场多年树敌无数,能平安致仕便是最好的结局,只是朝中始终有宵小之辈在陛下面前中伤进谗,我也只能每天收集各方消息以防被奸人所害!”
此时船已到凉亭湖中,忠国公在随从搀扶下跨入凉亭,对身后持剑的许经年说道:“我这随从名叫图录,是华山一派中顶尖的剑术高手,改日你二人可私下比试比试。”
许经年道:“在下所练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不敢在华山派高手面前班门弄斧。”
三人落座,忠国公便对图录说道:“你回岸上端些蔬果茶水来。”
图录看了看许经年手中的冲渊剑为难道:“大人,只是……”
忠国公摆摆手道:“无妨!”
待图录离去,忠国公又开口道:“如今圣上命老夫赋闲在家,只怕曹吉祥那厮没少在陛下面前进谗吧?”
张显宗道:“圣上对国公一向信任有加,谗言也好,蜚语也罢,对圣上来说不过是小儿之言,不足为信。”
忠国公叹息道:“圣上英明,烦请显宗老弟为我传句话给圣上,说老臣乞骸骨,望陛下恩准辞官回乡,从此闲云野鹤,此生不再入京。”
张显宗回道:“国公言重了,圣上恩泽天下,相信很快便会令大人官复原职!”
忠国公并未再回答,而是转头对许经年说道:“许大人是哪里人?”
许经年回道:“回禀国公,卑职是河北常山人!”
忠国公默默点头道:“常山尚武吧,难怪老夫看许大人有赵子龙之姿。”
许经年回道:“回禀国公,卑职不才,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忠国公说道:“老夫是行伍出身,对习武之人最是敬重,咱们武夫之间讲话痛快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许经年说道:“国公大人世袭武将,军功战绩可彪炳史书,卑职断不敢与大人相提并论!”
忠国公哈哈大笑道:“彪炳史书?老夫不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就算是烧高香了!”
三人在亭中闲聊许久,待太阳下山时忠国公热情邀请二人留府用膳,张显宗以镇抚司公务繁忙为由拒绝,离府时图录又悄悄给每人塞了千两银票,许经年想要推辞,被张显宗以眼神制止。
回去的路上许经年不解问道:“大人为何不拒绝?”
张显宗道:“朝堂之上,若没彻底撕破脸皮,哪怕矛盾再深也要维持表面和睦。我乃天子亲信,若不收银票,便代表圣上对忠国公的态度有了新变化。你以为他在送银票,实则是在借此试探圣上的态度。”
许经年道:“这朝堂之事还真是复杂!”
张显宗与许经年并马前进,边走边说道:“你看咱们这位国公爷摆出一副垂垂老矣欲辞官隐世的样子,其实不过是缓兵之计!据国公府内的暗探回报,老东西连龙袍都准备好了!”
许经年道:“他身边那仆人身手应该不错!”
张显宗问道:“你与他谁更厉害些?”
许经年答道:“图录勉强能与怀安打个平手。”
张显宗点点头说道:“那我便放心了!”
许经年这边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家里的刘怀安可遭了殃。
话说上午刘怀安蹦蹦跳跳地离开巷子口便径直朝王大娘家跑去,最近她沉迷于隔壁街的聊天局,白日里许经年前脚踏出家门她后脚便溜去王大娘家。
这里每天聚集了一群附近街道的老太太,边绣花纳鞋底边聊天,叽叽喳喳地讨论“张屠户昨晚睡在刘寡妇家了”“王家两口子晚上打架把水缸都砸了”“郑媒婆儿子在外地做土匪”这类民生大计。
刘怀安瞪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听着她们聊天,时不时发出“嗯嗯嗯”“啊?太过分了”“怎么会这样!”的回应。
老太太们也非常喜欢这个隔壁街的小丫头,毕竟自从她来了屋里的火盆木炭就没断过,一群人再也不用跺着脚聊天了,几个与她相处不错的老太太还经常被邀请去下馆子,让其他人羡慕不已。
太阳快落山时刘怀安照例早早从王大娘家出来,刚走到街口便看到自家门前围了一群人,小丫头突然想到床头下还有一百多两银票,暗叫一声不妙便向门口狂奔而去。
门口众人见有人回来便纷纷围了上去,刘怀安看到紧锁的大门长舒一口气,这才向众人问道:“你们围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一个圆脸胖子开口答道:“听闻许大人荣升北镇抚司镇抚使,我等特来祝贺!”
另一个瘦瘦的长衫男人答道:“对对对,敢问许大人何时回家,我等都是来祝贺许大人的。”
刘怀安眨了两下大眼睛,向圆脸胖子问道:“什么镇抚使?能拿多少月俸?”
圆脸胖子万万没想到这姑娘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月俸,只得讪讪答道:“这个小的不知,但镇抚使是镇抚司数一数二的大官,月俸应该不少!”
刘怀安见众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物,便问道:“这些东西都是给我们的吗?”
瘦瘦的长衫男人连忙递上手中礼物说道:“姑娘,我二弟因奸人构陷正关在北镇抚司大狱中,望镇抚使大人明察秋毫,放我二弟一条生路。”
其他人也一拥而上,纷纷道出自己所求。
刘怀安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来托关系走后门的,连忙躲入院中将大门拴上,众人见状便聚在门口嚷道:“姑娘,我等绝无恶意,只是想等镇抚使大人回来。”
正说着,许经年骑马从街口走了过来,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那位便是许大人。”
众人一拥而上将刚才的戏码如法炮制一遍,许经年皱着眉头听他们讲完,突然抽出冲渊剑扫向远处一棵槐树,树干应声断裂,许经年收剑入鞘道:“滚!”
众人轰然散开四下逃窜,刘怀安趴在墙头上说:“怎么又是这招!如果不是从小陪你练剑我都以为你只会这一招了!”
许经年说道:“我给这招起了个名字叫风雨一刀斩。”
刘怀安撇撇嘴说道:“破名字!”
晚饭后二人早早上床,许经年将白天的事情讲给刘怀安,刘怀安听完忧心忡忡道:“你真有把握打败那个图录吗?”
许经年笑道:“傻不傻,我又没见到他出招,怎知他武功到底如何!”
刘怀安急道:“那你还跟张显宗吹牛说能打得过他!”
许经年说道:“总得给他些盼头。”
见许经年面色凝重,刘怀安便用头发在他脸上扫了扫说道:“说点开心的事情,快要过年了,我听说京城过年很热闹的,改天我买些对联回来贴贴!”
许经年将刘怀安搂得更紧了些,盯着房梁说道:“不知道师父师娘怎么样了!”
刘怀安小声嗫嚅道:“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