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看申屠玥,他依然云淡风轻地誊写着,时而一笔一划,时而游龙惊凤……她忽然想笑,可又怕笑声中不自觉渗出悲泣之音,不自觉一瞥,书案上是一首未录完的诗:(何晏《言志》)
鸿鹄比翼游,群飞戏太清。
身常入罗网,忧祸一旦并。
岂若集五湖,顺流唼浮萍。
逍遥放志意,何为怵惕惊?
“你和樊枫到了哪一步?”他竟还有心思追问。
“我与樊将军朝夕相处、情投意合,自然少不了夜夜缠绵。”碧玉尖利着说,笑靥如花。
申屠玥细细看着她,笑声在梁宇中回旋,“你的谎话从来就和真话一样,有时我会信,但此时不会。”
“殿下,你看,这些落叶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样。”桐秋仰起脸,向树的顶端望去,那是一棵茂密的梧桐树,有着高大的躯干和油亮的叶片。
申屠玥不禁追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阳光并没有那么明亮,可他忽然觉得有些睁不开眼,朦朦胧胧中,一片一片宽阔的梧桐叶坠落了下来,和桐秋的感触不同,这些飘落的树叶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可他还是说了一句听上去显得有些忧愁的话,“原来不是只有秋意正浓时才会落叶纷乱。”
“知道妾身为什么叫‘桐秋’吗?”她笑意盎然地问。
申屠玥笑着摇摇头,其实他知道,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子出生在一个深秋……或许庭院中也有这么一棵梧桐,她的父亲将手背在身后,同样深情地注视着树上的高空,那个时节的落叶下沉的速度很快,有那么一片两片猛地砸落在他的脸上,他缓缓伸手拿下其中的一片,或许也感叹了一声,“秋意正浓舞梧桐。”
“那是因为我出生在一个万物凋零的日子,代表着新生。”桐秋的笑容依然灿烂,可似乎还隐藏着更多的东西,“一个新出生的小生命,带着世上最纯洁的期待。”
“可是,桐秋,不是所有的人都会选择将这份纯洁延续下去。”申屠玥看着她,毫无征兆地提起旧事,“记得那晚你说你从未去过筑心亭,让我陪你散散心……”
“……那晚妾身心上很不安稳,只想吹吹冷风。”桐秋话里带着一丝迟缓。
“既是从未去过,又怎知有一条近路通往鎏金殿?一切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对吗?”申屠玥问得很直接。
桐秋脸上的光彩骤然变淡,不置可否。
“那名侍女呢?”他又问,见桐秋迟迟不肯作答,漠然说:“你将她打发出府,可是我却命人将她截住了……我憎恶一切欺骗我的人……我讨厌被当成牵线木偶……”
桐秋的眼泪一下渗出,“她让我失去了孩子,你却不闻不问,你不疼惜自己的血脉,还不能体谅一颗做母亲的心吗?”
“既是我的血脉,我就有权决定他的生死……”这话像刀锋一样利,“更何况让你失去孩子的人不是碧玉,而是我。”申屠玥一字一句地说。
桐秋僵直着,连眼泪都凝结住了,低低问:“为什么?”
“去问你的父亲……一个伤春悲秋的人,本该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可他却倚仗着家财,着手为以后‘挟天子而令诸侯’做准备了……他考虑得过于深远,也过于短浅……我再重申一遍,我申屠玥讨厌被当成牵线木偶!”
桐秋突然一阵冷笑,“可你在她手上,始终是一具木偶……不对,木偶好歹没有感情,不懂伤悲……可你,被她戏耍着,还要赔进情感去……你从来都是这样自欺欺人的吗?谁都能看出你喜欢她,唯独她自己不明白,不是不能明白,而是不肯明白、不愿明白——因为她恨透了你!”最后这一句拖着哭腔,几乎是喊出来的。
申屠玥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周围的一切死气沉沉,没有半分生机。
“你回太原吧,我会给你一纸休书……你还年轻,不要再做别人的棋子,不要再做情感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