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太医可是郭矩?”碧玉看着一群人进了申屠玥的寝宫,不动声色地问。
身旁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丫鬟随口应声,“正是太医令郭矩大人。”
“郭矩。”碧玉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微微一笑,“郭大人是当世名医,有着‘再生华佗’的美称——只是不知道华佗泉下有知,当作何感想?”
小丫鬟不明就里附和说:“亏得郭大人医术高明,殿下才差他入府诊治……这才短短几日,殿下的病情可就舒缓多了。”
“殿下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碧玉并没有转换目光,仍旧凝视着早已空寂的宫门。
“仿佛是有些时日了……奴婢哪里敢打听这许多,只知道殿下终日忧心焦虑,怕是害上了心病……”小丫鬟神秘而谨慎地说。
碧玉似叹非叹,仿佛带了一丝遗憾,“他终究还是为家国之事所累。”
“碧玉姐。”从宫门里急匆匆跑出一个侍女,依然只有十来岁的年纪。
碧玉沉心静想,一晃这已是在申屠玥身边的第五个年头,府上换了一拨又一拨侍婢,开始有越来越多模样可人的小女孩儿管她叫姐。
“殿下传你去服侍。”小侍女不知怎的就红了脸。
碧玉冲她友善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申屠玥正倚靠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册书卷,像是能嗅出她的气息,不带感情色彩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碧玉去拿案上早已盛好的药,放在嘴边吹了吹,舀出一勺,同样是麻木着的声音,“殿下请服药。”
他将书卷顺手一放,看着她,却不发一言。
“殿下请服药。”碧玉淡着声又重复了一遍,将勺子送到他嘴边。
“你温顺的样子让人不安。”他凑近抿了一口,眉头微蹙,仿佛这药汁比蛇胆还苦。
“殿下身体有恙,我自然要谨言慎行。”碧玉又舀出一勺。她不知府上之人对她表现出的恭敬是因为自己在府上的时日久,还是因为申屠玥对她的“另眼相看”——她只要一自称“奴婢”,申屠玥就会以此发难。
“我有病,你不是应该高兴吗?或许还会祈求上苍,让我早些死掉。”他说得轻松而直白,第一次将冷漠从中剥离。
“殿下还是先将这药服完,郭太医再有能耐,也医治不好一个不遵医嘱的人。”碧玉将药碗递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地问:“殿下何时开始咳血?为何拖延了这些时日?”
申屠玥接过一饮而尽,这一次仿佛那是一碗甘酿。
碧玉有些恍惚,忽然就忆起那日的山野,申屠奕同他一样,仰头喝下一碗醇美的茶水——这药、这茶,都像是碧玉为他们量身酿造的劫。
“好喝吗?”碧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申屠玥并不惊讶,轻轻一扯嘴角,“唇齿留香。”
碧玉猛地一楞,整个人像是跌入了万丈深渊,却又化为轻飘的鹅毛,缓缓上升。
“我记不清是从哪日起开始咳血,或许是你在柴房的时候,也或许是湘亭发疯的时候……或许更早……”申屠玥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
“你让我近身伺候,就不怕我往这药里投毒吗?”碧玉忽然很认真地说,“你一贯的多疑呢?”
申屠玥微微一愣,笑从嘴中溢了出来,“这药是郭矩亲手熬制的,若是投毒,我也断然只会怀疑他一人。”
碧玉直直地看着他,情绪复杂,“殿下莫不是又要纵容我?”
“再怎么纵容,你也飞不出我的掌心,权当陪着你戏耍。”申屠玥幽幽一句,又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卷。
两人再无多余的话,碧玉迟疑了一小会儿,将一只手炉放到申屠玥一触即到的地方,折身退出。
直到听见房门开合的声音,他才朝碧玉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回转,凝在那只青铜手炉上……天气早已转暖,室外一片一片的光带着浅淡的光晕,可是病榻之中的人应该会比常人觉得清寒吧。
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功成名就之时,或许是起点,也或许是终点。
申屠玥调养了一段日子,身体好转了许多。让碧玉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是,自己竟然一直在悉心地照料他。
人的感情是个奇怪的东西,可以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可以恨一个人恨得铭心刻骨,只是时间一长,无论爱恨都积淀在心底,变成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这日傍晚,到了申屠玥服药的时间,鎏金殿的侍女却寻不到他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