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月之后,申屠玥的新妃便入了府。
新妃姓谢,名桐秋,是太原大户谢然最小的女儿,一个十七岁的天真姑娘,常常一身浅粉色衣裙。
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一下让碧玉回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桐秋性格活泼、心无芥蒂,没有侧妃的身架,府上府下的人都十分喜爱她。
东海王府就像突然多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红柳绿中快乐地起舞……春天的意味更加浓郁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碧玉第一次见到桐秋,心上就把她当成了妹妹一般,明明知道身份有别,人与人之间天然的亲近感却无法阻却。
樊妃微笑着注视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努力做一个超脱的旁观者,眼中的失落时淡时浓;碧玉同样默默地关注着每一个人的变化,唯独读不到自己的表情。
申屠玥的态度与樊妃眼中的神色一致,有时对桐秋宠溺无比,即使是在书案前批阅文牍也要将她置于膝上,有时却是大半个月不闻不问,冷淡着一张脸,连厌倦都没流露出。
就这样各人活在各人的揣度中,日子又逝去了一些。
这天,远远传来凛凛略显激动的声音,“碧玉,夜来……府上有大喜之事。”
碧玉正在房中缝补,放下手中的针线,笑笑,“不知是有何喜事?让你一路大呼小叫的。”夜来一旁点头,表示赞同。
“谢侧妃有喜了……医官刚刚来过……”凛凛虽然欢喜,但毕竟是个还未出阁的女子,说着这样的话题不自觉红了脸。
“真要恭喜殿下和谢侧妃了。”碧玉淡淡说,似乎并不惊讶——仔细一想,也确实不值得惊讶。桐秋进府已有时日,申屠玥常宿在她的殿中,他纳新妃本就不是为了多个华美的摆设。
夜来稍稍提高了声音,显出几分兴趣,“若是谢侧妃能诞下小王子,那可就是世子了,以殿下今日的地位,这小王子便是今后天下之主。”一语道破了天机。
凛凛对东海王府有着一份复杂的情愫,恩情和怨恨已经显得不那么界限分明,就像春夏交际的日子,分不清哪场是春雨、哪场已是夏雨,“对于王府和天下来说,谢侧妃能生育世子,当然是件好事,只是……”犹豫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动,“王妃心里会怎么想,怕是少不了苦楚……明明有过好几个孩子,都像青烟一样散去了,什么也没留下,除了痛……”
碧玉和夜来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微叹,身为女子,彼此之间的怜惜也是相通的。
“王妃本就是名门闺秀,是识得大体的女子,总会把握好得失的分寸……何况王妃与殿下伉俪情深,总不至于——”夜来本想说申屠玥会见异思迁,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这着实不该是下人胡乱议论的。
碧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重新拿起针线,故意岔开话说:“太原谢家富可敌国,谢侧妃却不喜奢华、崇尚简约……如今有了双身之喜,我寻思着为她绣个锦囊,图个吉利……上回她无意中说起,自己最喜欢蓝色的蜡染,我这里刚好还存着一些。”说完便打开橱柜去取。
“蓝色蜡染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本就比不得绫罗绸缎,想必是谢侧妃看腻用烦了那些金贵的物件,反倒觉得寻常人的东西好了。”凛凛的话虽然凌厉,可丝毫没带恶意,反倒过来帮碧玉挑选起来。
“凛凛,这样说可就小看了蜡染工艺。”碧玉虽不如母亲阮氏精通纺织印染,可对蜡染还是了解一些,“蜡染需用蜡刀蘸上熔蜡,绘于棉麻之上,再以蓝靛浸染,既染去蜡,才会将花纹显现出来……浸染看似容易,实则讲究颇多,要想蜡纹自然龟裂,非得好手艺不可。”
凛凛被折服,“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是我小觑了……如此说来,每一块蜡染布也是独一无二的……”
“正是,”碧玉点头,“差别很细微就是了。”
三人又谈论了一会儿,最终选定了一块带有石榴花暗纹的蜡染布。
“就它了,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夜来最后补上一句,一脸美好的笑,三人沉浸在对一个新生命的期待中。
碧玉没想到,自己和卫邈有缘,又一次在王府一角偶遇。
“卫大人总喜欢挑人烟少的地方出现吗?”碧玉始终带着对他的敌意,他的存在对她而言,无疑构成了一种威胁。
威胁无声,他用一如既往的语调回答,“碧玉姑娘不也是如此?”
嘴边浮上冷冷一笑,“我又怎么能与大人相提并论呢?我是这府上的婢女,没有随意出入的自由,大人明明来去可如风,为何偏偏流连此地?就为了镜花水月般的感情?”
卫邈不气也不恼,“你知悉了我的秘密,再多些冷嘲热讽也是应该的。”像是一句极有风度的玩笑话,却让碧玉心上明显酸了一下。
自己又何必与他针锋相对?不过都是天涯沦落人罢了。这样一想,稍显平缓了一些,“殿下如今得偿所愿,你留在他身边,也大可轻些负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