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将军当日劝我活着,即使是忍辱偷生……今日又是如此鄙薄不屑的态度,我实在大惑不解。”碧玉稳住声音说。
“我没想到你会去侍奉他。”樊枫的话显得零乱,“那么无辜,又那么卑微……让人恨,又让人怜……我禁不住去揣测,却又无法说服自己……我不明白,你想要什么?”
“在将军的见解里,男人的尊严和颜面是最重要的,真情虚妄,我又何必执着?”碧玉刻意显出强势和无情来,“你说男人不堪承受夺妻之恨,甘愿一死……所以,女子应当独活于世,活着才能为死去的人做更多的事情,可这个人已经死去了,做再多的事情也是在自欺欺人……我总要在心里掂量一番,是否值得。”
樊枫显得很矛盾,默不做声,眼角眉梢都似恨。
碧玉苦涩一笑,“我没有强颜欢笑的借口,更没想过要原谅自己,可还不到万念俱灰的时候,没人能摧毁我最后的希望。”
“我明白,可是不忍心……或许是我错了,我应该劝你离开……”樊枫慢慢松开握紧的手,说了一句让人猝不及防的话,“……或者带你离开。”
这话来得突然,碧玉正琢磨着,樊枫从她身边走过,走得很急很快,以至于转眼消失不见。
恍恍惚惚,不知在原地呆了多久,碧玉才回过神来,她的心一阵乱,思绪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无法控制,所有的淡然忍耐,所有的失意苦闷,连同越掩越深的恨意,都在此时变得清晰起来……这种耗尽身心的痛楚,竟与当时闻得申屠奕死讯时如出一辙。她反复质问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试图对樊枫表达什么,他们本就不该有太多交集,而是永远行走在两条路上的人。
碧玉狠狠嘲笑了自己,在这府里,她受尽了旁人的冷眼、嘲讽,连同申屠玥对她诡异的依恋仍是通过轻薄和不屑的方式,她不该妄想会有一个人真诚关注着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下,唯有唾弃和责难才是生活和复仇的动力,她的生命里再也经不起任何风花雪月。
回到西偏房,夜来一个人正在发愣,双眼空洞呆滞,脸上失掉了往日的圆润和光泽。
碧玉看在眼里,忧在心头。
“夜来姐姐……”一连叫了好几声,夜来才支吾着应了一句,并不看碧玉,自顾自叹了一口长气。
碧玉轻轻走到她身边,小心问:“姐姐,还在担惊受怕吗?”
夜来一把抓住碧玉的手,一脸惊惶,“碧玉,这些日子,我只要一闭上眼,脑中就会浮现起那日的情形……越是努力回避着去想起,越是连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害怕,就像一场真实的噩梦……分不清梦和现实……”
碧玉尽力安抚着她的情绪,“我们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情,更没有成心去伤害过别人,既然内心坦荡,何必去忌讳那些虚无荒谬的事情?天地之间是存着公理的,只有恶人才会有恶报。”
夜来从鼻里发出轻哼声,语气和脸色一样苍白,“可我们都看到了,越是害人的人,越是活得肆无忌惮、富贵康乐,相反,好人都……”没有继续往下说,闷闷不乐的样子让人愈发揪心。
“夜来姐姐,告诉你一个消息,河间王被关押了。”碧玉声音一低,“河间王作恶多端,终于等到他的报应了。”
夜来得到一丝安慰,笑意绽放了一瞬,马上又冷了下来,依然一副生无可欢的表情,“他的报应,不过是成王败寇的结果,并不是在遵循天道。”
“即便如此,他终究是落在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里,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牺牲品……我们总算是亲眼见证了他的悲哀——我想着,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碧玉口气越来越坚决,注视着夜来的目光饱含了更广的意蕴。
夜来又长叹了一口气,“终于看到了它的开始,却不敢设想它的结局……只希望大王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逢凶化吉……我好像有些撑不住了,终日被一些恐怖的影像包围,就像身处冥界一般……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可又想不出化解的办法……我的意志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消解掉了,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说完,朝碧玉无奈一笑,“碧玉,你会不会笑话我?觉得我和你以前认识的隋夜来不是同一个人。”
碧玉微微一笑,轻轻拍着夜来的手背,“人人都有脆弱无依的时候,慢慢就会过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夜来姐姐,不要多想了,更不要责怪自己,静下心来好好休息……我找来一些宁神的香料,待会儿就点上……今晚你一定可以睡个安稳的好觉。”
夜来充满感激地朝她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可是东海王那边……”
“他那里我还应付得来,不就是虚与委蛇那一套——原来很多东西压根儿不用去学,全是情势所迫。”碧玉言谈中带着无尽的不屑,对内心的苦痛只字不提。
……
碧玉安顿夜来入睡之后,在自己榻前坐下了,宁神香的味道若有若无,却又迅速渗透人的五脏六腑,很快倦意袭来……碧玉躺在枕上,翻了个身,只觉枕下有一块硬硬的东西。
伸手摸出一看,竟是一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