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府,天刚微亮。
“姐夫,宫中得到密报……禁卫军从河间王寝宫中搜出了天子御用之物,皇上震怒,连夜下令召集‘八坐’入朝商议处置之策,你是大司马,为何不前去参与朝会、总领政事?”樊枫身着武将朝服,匆匆而来,言语中既有焦虑,又有不解。
“天子端坐朝堂,何须我一介臣子总领政事?”申屠玥刚晨起不久,缓缓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回答,“昨日,黄门郎子夜前来宣话,却并无皇上手诏,门阍疑心有诈,又害怕扰我安寝,便将事情压下了,我也是一早才知……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岂是你我能洞察于胸的?倒不如得过且过,随波逐流……”
樊枫心中有数,听他说得轻巧,禁不住一笑,却也不再继续纠结,直言说,“河间王阴谋篡位、骄奢僭礼,竟然私下置办皇袍玉玺,其心可诛……文武百官义愤填膺,纷纷请求皇上严惩。”
“河间王老谋深算,怎会落下如此把柄,这不像他的风格。”申屠玥冷冷一问,“怎知就不是有人栽赃陷害?内弟,这样的把戏历朝历代层出不穷、花样不断,皇上他真信?”
樊枫微微一愣,笑笑,“皇上信与不信从来都不重要……只是姐夫怎么突然帮河间王说起话来?实在出人意料……朝中上下对河间王心存不满之人不在少数,即使真是有人栽赃陷害,也会有人拼命将事情坐实了,不会再留给他翻身的机会……更何况,河间王之心,路人皆知,这回并不算是冤屈了他……难道真要等到他逼迫皇上逊位之时,才算证据确凿?”
“河间王现在情形如何?”申屠玥吐了一口漱口水,不急不缓问,脸上有薄薄的笑意,“你们商讨了一整夜,必是想出了万全之策。”
樊枫正要回答,门外传来一个婉转温和的声音。
“殿下,奴婢给您送早膳来了。”
申屠玥轻轻一笑,语气张弛有度,“进来。”
走进一个双手托盏的女子,足蹑锦履,身着丹纱罗裙,有着弱柳拂风的姿态,峨眉淡扫,唇动樱桃破。
冲樊枫一揖:“樊将军。”
“碧玉姑娘。”没来由,声音一跳,心跟着一跳,话噎在嗓子眼儿里,淡淡的哀愁盛满了眼眶。
申屠玥目光低垂,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碧玉,昨晚你伺候我沐浴更衣之时,可记得将我随身的玉佩放在何处了?我今日一早遍寻不着。”
樊枫心上一紧,像要夹出血来。
碧玉看着自己的脚尖,罗裙的下摆绣着红色的芍药,明艳耀眼,忽然只觉双颊被映红,“奴婢昨日不曾留意,未察觉到殿下身上佩戴着的玉佩……奴婢会去尽力寻找。”昨晚是碧玉第一次伺候申屠玥沐浴,自始至终,她就没敢直视。
申屠玥看了她一眼,愈发冷漠,“你不是说你深知作为一个婢女的分内之务,怎能如此不尽职责?”
“奴婢知错了。”碧玉抬起头,却碰上了樊枫复杂纠结的目光,浓烈的尴尬,粗浅的愧疚,珍贵的感情无足轻重。
不再多说,默默将准备好的早膳摆放整齐,行礼而退。
“河间王现在被关押在金镛城,终日喊冤叫屈,皇上已决定将其赐死……张瓘连夜逃出洛阳城,迅速纠集旧势力,竖起了反旗……”好半天,樊枫才开口,神情有些不对,语气也格外冷。
不等申屠玥回答,起身而走。
一出门,樊枫脸上顿时青了下来,说不出的愤懑在他体内积聚、膨胀,双手紧紧握住宝剑护手,关节泛白,“咔嚓”作响,一条条青筋顷刻爆出。
急急拐过几条石子路,一下停住了。
碧玉站在路口,凝望着他,没有悲戚,淡漠无声。
“碧玉。”樊枫迟疑着叫了一声,想要发作,却只是浅浅一笑,“你在这府上,一切可好?”
碧玉的话很简短,“我很好。”
“我说过,不会比想象中更糟糕。”樊枫并未听出她话里的言不由衷,又笑了一下,像是冷笑,“那日的你坚若磐石,今日再见,竟安之若素,我为你的改变——”沉默了一下,本想说“感到庆幸”,可真话不听管制,任性地冒了出来,“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