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办,我们想法子把申屠奕交给他们。”张瓘毫不含糊。
“申屠奕是大功臣,怎会不奖反贬呢?”
“大王难道不知‘今夕为忠,明旦为逆’的道理?这天下的忠奸善恶遵循的从来都是成王败寇的道理。”张瓘的话冷酷异常,“他申屠奕统帅失度、专断擅杀,激化民族矛盾,导致边境不睦……这可是大罪一宗。何况舍他一人,换得一个城池的安宁,这是大家都乐意看到的。”
申屠甬想笑,可脸上的肌肉像是冻住了,不听使唤。目光也有些呆滞,木偶一样,早已失掉了情感,“我们该怎么做?让这一切看上去更加顺理成章。”
“东海王申屠玥。”张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的光愈发凶残贪婪,“申屠奕对他没有戒心,自然不会有防备。人总是毁在自己亲近的人手里,这像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我们能说服他吗?”申屠甬开始不自信起来。
“能。”张瓘狠狠地说,“只要您答应拥立他为‘皇太弟’……除此之外,没有人和事能令他疯狂。”
申屠甬面色狂躁,“可他若真成了‘皇太弟’,我怕是会发疯。”
“路总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大王。虽然您与东海王他们都是国姓,可始终亲疏有分、远近有别——您必须要走一些弯路,为的是‘正大光明’……”张瓘像是在与申屠甬推心置腹,“为了万事俱备,等候一个‘禅让’的绝佳时机,免不了要忍耐、舍弃。”
又是几日,东海王申屠玥面临了一场抉择。
“卫邈。”申屠玥叫了一声,没有下文,沉默了一会儿。
卫邈一脸冷漠,飞速地扫了一眼窗外,没说话。
“如今城外叛军联盟精疲力竭,内部阵营开始松动瓦解,武陵、溱河二王首尾难顾,鲜卑兵团复仇心切,申屠甬旧部有心折返……再看这城内,绝水多日,物资匮乏,内耗严重,破敌出城已不切实际,再这么僵持下去,只会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牺牲。”申屠玥语气略有起伏,目光却坚定如石,“该我拿主意的时候了。”
“河间王和张瓘他们走了一步险棋。”卫邈淡淡地说,嘴唇轻轻扯动了一下,“河间王从来不是一个安于本分的人,可由于身份的限制,不得不惺惺作态,他已经成功除去成都王,下一个目标便是长沙王。”
“除掉三哥申屠奕,我将是最大的受益者,这点河间王他们再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这层利害关系,他们几次三番想要拉我下水。我不会为他们所用,可是我们现在却有了完全一致的目标和方向。”申屠玥微微一笑,像水面闪过一道波光,“我错过的东西太多,失去的也太多,这次,不能再眼睁睁让它溜走。”
“殿下是否已经做了决断?”卫邈问,却又自己作了答,“殿下从来无需旁人帮忙定夺,唯一需要的,只是将种种决定扎得更深些。这是旁人能够分担和承受的。”
“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像一意孤行,却都酝酿在深思熟虑里。或许我还有些胆怯,总是需要旁人赞许和鼓励,这样,即使是一件充满罪恶的事情,我也会坦然许多。”
“幼时,我闭门宾客,一心读书,求的只是自保,我这张迥异的脸,随时发散着危险的信号,我知道父皇只要一不高兴,他就会拿我开刀……其实,我憎恨你们汉人,可我却生在你们中原的皇室……我从没体验过一天鲜卑人的生活,可我知道,自己属于那里……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意承认和相信,无论是我的母亲,我的族人,还是我,都只是父皇的附庸、战利品——我们都是阶下囚,都是刀下鬼,都在乞活……因此,只有得到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才能证实自己是安全的。”
申屠玥缓缓道来,双眼的褶皱刀刻一般,幽蓝的湖水像是渗入了他的眼眶,澄澈透明,却又暗流涌动。
卫邈陷在这席话里很深,良久,才发一言,“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同样有着这样的困惑。”
申屠玥笑笑,“人最怕的是跟自己纠缠、跟自己斗,相比之下,我更愿意与他人搏击、与欲望周旋——输了败了,都会让自己强大,然后终有一天,足够强大的自己终会将自己打败。”
卫邈终于笑了笑,清晰可闻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跳出,“悖论。”
申屠玥长笑一声,舒了口气,说:“那我就先让你看看,我是如何与欲望周旋的,这些年,它一直控制着我、主宰着我,仅仅只是因为我心甘情愿对它俯首帖耳——反抗它,于我毫无益处。”
略做停顿,眸底掀起惊涛骇浪,“卫邈,你带部分禁军秘密包围长沙王府,申屠奕的门阍认识你,你想办法骗他去通传……将申屠奕带到我的别院去……小心别走漏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