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看见他伸手去牵齐澜,齐澜伸出手来,那双手白皙柔腻、丰润光洁,她忽然想到前几天在诗经中看到的句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忽然失魂落魄起来。
齐澜轻倚在申屠奕肩上,柔顺的黑发解散开来,犹如倾泻的瀑布。申屠奕却只是握着她的手,不说也不笑,过了一会儿,拿起酒杯微抿了一口。
“大王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为了刚才王侧妃的事情忧心吗?”齐澜眼中波光粼粼,像是能倒出申屠奕的影子。
“当初娶她就不是我的本意……那年兖州天师道汤恩妖言惑众、举兵叛乱……父皇为了笼络当地的宗族势力,让我纳王淓为妃……我见她虽然性情孤僻,但心肠不坏,还有几分女子少有的耿直,也就未加反对……只是未能料想到会有今日的情形……婢子虽轻贱,但也是人命,同样有喜怒哀乐、父母族人……王淓固然高贵,可也不能如此恣意妄为,她的心狠辣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令人寒心。”申屠奕又喝了一大口酒,酒杯见了底。
齐澜并不去拿酒壶,而是从申屠奕手中接过酒杯,轻轻放置在案上,“王姐姐家世显赫,大王不得不顾虑她身后各种交织着的利益。”声音和她的动作一样轻,“事有轻重,大王难免要费心力去掂量一番……就像碧玉妹妹说的那样,只要有一阵风刮过去,别有用心的人就会如获至宝,您不得不顾忌王侧妃在朝中做官的父兄……”
申屠奕终于注意到了她美丽的头发,伸手轻轻抚摸,“我虽为王侯,有时也很无奈,比一般的人更加无奈……真是想想都觉得讽刺……”
齐澜一笑,反问了一句,“当初娶妾身是否也不是大王的本意?”
申屠奕一愣,随即笑笑,“当初是,可是现在不是了。”
“妾身知道,这府上的妃妾,只有王妃和玉妃是大王真心实意娶来的,起码是从一开始,就动了真心想娶的人……”齐澜仍旧面带笑容,话说不卑不亢,“即便如此,妾身能伴随大王左右,也是心满意足。”
申屠奕搂紧了她,开始觉得温暖安宁。
“大王今日是在故意冷落玉妃吗?”齐澜闭着眼睛,身心溶解在申屠奕怀抱中,思维却依然清晰,语气中有着从容淡定的静谧,“妾身觉得,您在赌气。”
“赌气?跟谁?”申屠奕不肯承认,轻描淡写地说。
“跟大王您自己。”齐澜一语中的。
申屠奕有些痛苦,却又不得不承认,“我不知道为什么。”
“人都是如此,对越爱的人就容易越苛刻。”齐澜像是要睡着了,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真情时常会让人心胸狭隘。”
“就像妾身疼爱钧儿一样,明明柔肠千回百转,可是因为担心他不能好好成人,免不得严厉苛责些。”说完,好像真在申屠奕怀里睡着了,模模糊糊中补充了一句,“王淓也一样,您没爱过她,她就只能把一腔情爱寄托在孩子身上,做起事来便开始不管不顾了……”
剩下申屠奕一个人,心里骤然一沉,变得清明开阔了些,他忽然觉得自己难以面对身边很多人,尤其是女人,书婉、花钿、王淓、齐澜,还有碧玉……她们在自己眼前一一浮现,无一例外,都有着一张美丽的脸和一双忧伤的眼……
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碧玉和瑾,在他眼里不都是和孩子一样吗?他们在一起即使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那也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如果连他们都不肯信任的话,该是多滑稽和荒唐。更何况自己也一直希望他们相处融洽,可他们像知己一样谈笑时,自己怎么倒生了龌龊、失了风度。
申屠奕边想边懊恼不已,碧玉此刻想必十分难过,这一夜她会怎样度过,猜疑、不安、孤独和惆怅又会怎样吞噬她的心呢?
此刻碧玉正站在院中,亭亭玉立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她尽情地沉浸在寂静中,没有太多的忧惧和悲苦,只是觉得身心疲惫,日子越久,她就越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就像是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难辨输赢的战争。这些日子,申屠奕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她,这种回避简单直接,省去了太多毫无意义的纠葛与解释。今日她替王淓辩解,潜意识里也是想为自己辩解,他身为坚韧的男子,哪能明了女子的心境?
碧玉当然不知道申屠奕是因为什么一改往日的柔情体贴,她只当是自己混沌不清、需要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