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好兴致。”碧玉起身行礼,难免有些尴尬。
申屠瑾笑着说,“我老远就见玉妃在这里,满腹心事的样子。索性吹几声口哨,把那些忧思都吹散。”
碧玉听着他的话里虽有几分诙谐味,但生性中的风流浪漫却浓烈得化不开,也笑笑,“早听说侯爷是旷放洒脱之人,果然一言一行里都带着高迈脱俗。”
“玉妃还当这里是筵席之间吗?”申屠瑾笑容未褪,幽默地说,“你这可是明火执仗般的恭维。”
碧玉脸色泛红,幸好暗夜是绝好的掩饰,她定定心神,轻声说:“妾身嘴拙,让侯爷见笑了。”
“你别一口一个‘侯爷’的,我听着生分别扭……”申屠瑾抗议说,“最好跟叔父一样,叫我名字。”
碧玉难免惊讶,一时间有些迟疑,论身份,自己只是申屠奕的妾室,并没有做申屠瑾叔母的资格。
申屠瑾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收住笑继续说:“论辈分,我是侄辈,该唤玉妃一声‘小婶’;但论年龄阅历,我是可以与玉妃做朋友的人……或许我这样说有些冒昧,甚至冒犯。但我向来是个直白的人。”他诚恳地说,“行的端正自然也不畏流言蜚语。”
碧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打岔说:“你的啸声清亮,充满意趣,若有琴声相谐,想想也别具一格、独有韵味。”
“上次无心听得玉妃与吕先生的谈话,对玉妃的秉性和心志稍稍有了一些明了。我这啸声,明志也抒情,当然更多的时候,是附庸风雅、无病呻吟。不知道你能否听得出?”申屠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碧玉先是摇头,可接着说的话完完全全暴露了心迹,“我听你的长啸声,像空中的大雁盘旋低鸣,让人伤怀;又像是电闪雷鸣后的大雨倾盆,人的心也被淋透了……可在余音缭绕里,又觉得万物复归平静、草长莺飞,似乎先前的感触都只是昙花一现般的错觉……”
申屠瑾静静沉思了一会儿,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啸歌伤怀,念彼硕人’,啸声可遥寄相思;临清流而高啸,啸声疏散的是内心的积郁;心有囊括天下之志的人则高登门楼,仰天长啸……此间种种,无需明言,都在这一个小小的哨中……”他吐气如幽兰,淡雅高洁引人入胜。
碧玉还是装作摇头,却又情不自禁地去看他手中的那只口哨,忽然想到申屠奕似乎从不吹口哨,竟傻傻一问:“怎么不见大王身上带着这个东西?”
申屠瑾神情骤然暗了,即便在夜里也能明显感受出,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慢慢吐出,“叔父很小的时候就会吹口哨,那是他的哥哥教的……也就是我的父王……”
碧玉见自己勾起了人的伤心事,忙说:“都是我不好,不该问这些……还望侯爷见谅……”
申屠瑾看着她轻轻摇了一下头,“不关你的事。”忽又苦笑一下,“没想到叔父其实比我还脆弱,他教会了我吹口哨,后来又教会了五王叔……可自己终究只敢把哨子往最深的地方塞……”
碧玉听着心上一阵生痛,一瞬间痛得呼吸好像也停止了,她泪眼朦胧地强作笑颜说:“都是夜太静谧了,让人平白无故就想起那些往事来……我不会安慰人,也不擅长说讨巧的话,侯爷今日找了我这样一个聊天的对象,心里要懊悔不已了。”
申屠瑾笑笑,没有反驳她的话,可不代表认同。
“我们逃避酒宴也有一会儿了,现在醉意也散得差不多……叔父他们怕是在四处寻人了……回去吧。”申屠瑾离碧玉稍稍近了一些,语气温和从容,像是为了让碧玉宽心,他又说,“今日是我不知礼数,多有唐突,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碧玉笑笑,她从小甚少受到礼法约束,生来崇尚自然散漫,本不过分看重男女之防,可在王府呆久了,慢慢有了循规蹈矩的雏形或者说伪装。
她当然清楚,无论自己与申屠瑾年龄有多接近,脾性有多相投,尊卑有别,身份悬殊,这是不容逾越的底线,只有坚守这条底线,她的心才能慢慢梳理通透:她只是申屠奕的妾妃,没资格做申屠瑾的叔母,他即使叫自己一声“小婶”也只是客气,他可以摆明了不跟自己客套,但自己却必须对他恭敬。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着,申屠瑾突然转身说:“什么时候你不当我是侯爷,我还与你聊天。”他显然不了解碧玉此时的想法和顾虑,这种执着的天真近乎任性,“我喜欢跟你说话。”
碧玉淡淡一笑,“我可以不当你是侯爷,可是你能当你的叔父不是叔父吗?”说完,依然笑盈盈地看着他。
申屠瑾一下子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申屠奕是他的叔父,这无可更改;碧玉是叔父的妾妃,虽然位分不高,可终归是叔父的女人。自己虽然光明磊落,并无觊觎之心,可岂能因为简单率性的欣赏之情就把人置于风口浪尖?
碧玉见他纠结矛盾,陷在自责里,有些不忍,略一松口风,“不过听侯爷说话,很长见识,以后若有机会,你与大王交谈时,可否允许妾身在一旁端茶侍奉?”
申屠瑾彻底笑了,笑是最有风度的表情。
两人都在笑,毫无芥蒂、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一幕在旁人眼里传达着一种微妙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