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这两人都在眼皮底下,也省的分神费心……不妨也给他一个‘散骑常侍’的闲职……我倒要看看,我的三哥、五弟,还有侄子,能兴出什么风浪来?周融,你按我的意思拟好旨意,请圣上用印,直接交尚书省执行。”申屠鹰的话尽带讽刺,语气冷硬邪横、不容置疑。
“是,殿下。”周融没有质疑,更没有迟疑。
“可恨的还是河间王申屠甬,简直阴魂不散,手握关中军,守着铁桶一般的长安,京城里还尽是他的耳目,朝堂中也不得清净。”申屠鹰在说到眼中钉的时候,目露凶光,显得不那么冷静。
“其实河间王资质平庸,真正可恶的是他手下的张瓘。”周融提醒说,“当年高祖皇帝亲手封缄石函置入太庙,定下‘非亲亲不得都督关中’……河间王是宗室疏族,若不是张瓘诡异多端、不择手段,从中多方疏通……他怎能镇守关中这形胜之地?”
申屠鹰脸色阴郁,努力沉下气来,放慢语速,“张瓘褐夫出身,卑贱之人本不足为虑,可他竟为申屠甬所重用——据我所知,申屠甬并非知人善任、明察秋毫之辈……这二人骄横好战、沆瀣一气,攻堡坞、占庳城,劫商贾、掠流民,广事结纳、交好胡人、招降纳叛,势力日益扩张……小人心本是难测,得志的小人就更难估量……”
周融略有愁容,七分果敢三分无奈,“殿下无需过于忧心,赵王已灭,清除河间王、长沙王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我们只需静下心神、捕捉时机……小臣斗胆打个比方,殿下您现在就像是一颗参天大树,不仅躯干粗壮、枝繁叶茂、雷电不侵,更重要的是根基深厚、盘根错节、难以撼动……您忘了,府上那份盟书……”周融的话意犹未尽,余音缭绕。
申屠鹰眼中的光彩骤然变得浓烈,微有笑意,手一挥,示意他点到为止,“当然没忘……我其实不信鬼魅,也并不敬畏神祗……我想他们大都一样……只是忠于内心的欲望、而又彼此不信任,才多此一举罢了……”
申屠鹰慢慢走到窗前,太阳正沿着高低起伏的沟壑缓缓下沉,赤色开始变得柔媚、清冷,万物晕染其中,看似一片祥和。
而在稍晚一些的长沙王侧妃王淓寝殿,空气中浮着一层短暂欢娱之后更为深重的落寞。申屠奕刚刚来过,这屋子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味道——熟悉而久违的味道。他没有细细看过王淓,而是径直从乳娘怀里接过炽儿,将他环抱膝头,时而摸摸孩子的小脸,时而揪揪孩子的鼻尖,兴起还会去挠孩子的脚心……炽儿笑得差点噎着,终于疲累了,渐渐睡去……申屠奕将炽儿交给王淓,淡淡地说:“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事情去书房。”
王淓费力在申屠奕脸上搜寻着先前他待炽儿的百般柔情与关爱,可是一无所获。骨子里高傲的她跟着也用极为冷漠的声音说:“我知道留不住你……你还是要去她那里。”说完瞟了一眼申屠奕,慢吞吞地说:“只是她几乎夜夜承欢,也不见生出个什么东西来。”声线犹如一根锋利的刺。
申屠奕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兖州王氏高门华胄,家风整肃,女子以温婉贤德见称——”回应着王淓的眼神,讥讽着质疑,“你怎么不像从王家出来的人?”
不等王淓有新的说辞,他已抽身离去,疾步而行的背影匆匆映进人的眼眸里,然后慢慢渗入脑海。
王淓怔怔呆在那里,那个身影久久不散,像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倒影一般,远远看着真实圆满,近身一碰,碎成斑驳。
她对自己笑了笑,回身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清高固执、端庄秀美,只是此刻神色有些怪异,眉梢眼角似乎是被风吹开了,茫然无措地舒展着。
“阿母,阿母……”炽儿从梦魇中惊醒,声音细弱、凌乱、混沌,王淓赶紧过去紧紧抱住他,轻轻拍着哄,“炽儿乖,阿母在这里……”,炽儿并未睁开眼睛,嘴角嚅动了两下,很快又睡熟了。
申屠奕一直未册立嗣子,但王淓知道,正妃李书婉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而齐澜侧妃生养的钧儿充其量不过是庶长子……王淓端详着怀里的炽儿,暗暗狠下决心要为孩子谋取一个好前程。得不到申屠奕的爱怜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有机灵聪慧的炽儿。而她的父亲是尚书左仆射王曦和,长兄是御史中丞王濛,他们定会相助自己。这样想着,内心升腾起新的希望,如同烛台中愉悦跳动着的蓝色小火苗。
殊不知,夜漫漫,灯花终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