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王的过程正如申屠鹰预想的那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赵王的篡位之举早已使得民怨沸腾,亲疏远近的各诸侯王纷纷响应河间王申屠甬的号召。一时间,讨伐赵王的声音此起彼伏,等待赵王的唯有束手就擒。
洛阳禁军虽以一敌百、锐不可挡,可禁军中不甘心臣服赵王的将领并不在少数。禁军大都消极备战,坐观形势,一些低层的将士更是无所谓御宇天下的主人是谁,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在动乱中求得一个沾染着浓重血腥味的仕途。
虽然品性再不佳的人也会有誓死效忠的亲信,可赵王开始越来越深刻地咀嚼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才自称“寡人”没多久,本以为只需滥行封赏就可轻易笼络人心。可怜他一把年纪,头童齿豁,却始终不懂“人心”为何物——能用金钱、名位换到的“人心”从来都只是虚无缥缈的幻影。比如,左卫将军朱广,他曾是赵王拉下傻侄皇帝的得力助手,赵王得势之后,被任命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可谓显赫一时,可如今,他已经又倒向了河间王申屠甬。
右卫将军陈哲虽表面上接受了赵王的伪职,心里却从未买过账。他在殿中禁军中颇有威望,也一直是赵王重点提防的人物。可赵王毕竟是庸人,陈哲稍使障眼法,赵王就成功被迷惑了。等他发现的时候,宫门大开,兵士们潮水般涌入,厮杀声振聋发聩,他一个申屠家族的老者无处藏匿,竟躲进马厩里。
赵王申屠禄的下场可想而知,他被拉到城东牛马市刑场处以斩首极刑,心腹、部众统统夷灭三族。
这样的情势下,成都王申屠鹰进了洛阳,自然不敢也不能闲着。他与河间王申屠甬一起有条不紊地实施着早已商定好的计策。上天似乎都在帮着他们——长沙王申屠奕中箭了,据说还是毒箭,危在旦夕。
申屠奕是个上了战场就不知道退缩的人。他治军严整、军事才能出众,又能体恤部属,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因此他深得人心,在军中威望很高。
河间王让申屠奕率领部众做前锋,显然居心叵测。可申屠奕只是微微一笑,他身经百战,在阴谋和诡计中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心怀豁达的姿态。他根本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这对于他来说,的确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对付几乎全线崩溃、不堪一击的赵王,他早已胜券在握,何况因为胞兄申屠纬的缘故,他扳倒赵王的心愿此时格外强烈。他只当申屠甬是在成人之美。
洛阳城下,短兵相接,飞箭如蝗。有一少年,尤为不起眼,他一身兵户打扮,脸色漠然。赵王显然已经无计可施了,不得不把兵户集中了起来。不过少年并不是真正的兵户,他本来的职责是在洛阳禁宫内宿卫。
少年有着细看之下并不完全与中原人相同的样貌,比如睫毛很长、鼻梁尤高,肤色也似乎更白一些。此刻他一脸看破红尘般的淡漠,与尘土飞扬、鲜血四溅的厮杀氛围格格不入。他像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中蓦然多出了一份眷恋,他似乎又笑了笑,笑意微弱,一闪而过。他伸手去取身后的弓箭,那一副弓箭已经陪了他多年,有些斑驳,此刻像人一样显得苍老。可是当少年拉弓射箭时,年迈的弓箭却如同回光返照般重现光彩,箭离弦疾驰,像脱缰的野马,又像悲鸣的大雁,可无论如何,它是回不来了。
不偏不倚,它飞入一位正在纵情搏击的将军胸膛。将军眼看就要从马上摔下,身旁的一名胡须壮汉快速将他扶住,心急如焚,“大王,大王……您没事吧?”射箭的少年骑着马仍然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明显有了一丝笑意,却又夹杂着无法言明的感伤。有人手持利刃,朝他围了过来,厉声要将他拿下。少年脸上的笑意依旧,他从容一松手,弓箭掉在了地上……他终于失去了这位伴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朋友,他还将失去更多,可他的笑意更浓了,他知道弥补他的远远比这些珍贵百倍千倍……“再见了,父亲,妹妹……”少年在心里轻轻地说。
申屠奕中箭了,箭上有医官们难以识别的毒药。
他的部属咆哮了,以杨鹄最甚。申屠奕努力地笑了笑,提高声音:“征虏将军稍安勿躁,这点小伤何足挂齿?”杨鹄仍然压制不住心头的怒气,提了刀,冲动地说:“大王,待属下去把那个放箭的小子宰了。”秦墨一把将他扯住,面色宁静许多,“你就别添乱了,现在首要的是寻人给大王治伤。”
“可是,不亲手宰了那小子难消我心头之恨,也不知大王为什么还要留他的活口……依我的性格,当场就将他斩于马下,让他身首异处……”杨鹄喋喋不休,开始抱怨起来。
申屠奕挥了挥手,装作生气道:“你俩别吵了,我现在是个病人,想清静片刻都不成……”杨鹄顿觉失礼,忙行礼谢罪。秦墨走到申屠奕身边,小声说了一句,“大王好生休息,臣待会去一趟地牢,那人手里说不准会有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