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情义无价 季蔷 4591 字 10个月前

乔醒底并没有回答,只是在她怀里扬起头,朝她露出一抹淡淡微笑,“我……很好,老……师……”

这样气息虚弱的回应完全没有定下刘曼笛仓皇疑虑的心,她咬牙,看着怀中小男孩逐渐掩落的眼皮,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带他出去。

而且,可能已经太迟了——

“告诉我!这究竟该死的是怎么一回事?”

震天的怒吼在屋内狂暴地漫开,刘曼笛听着,心脏激烈一扯,苍白容颜却只能无言地扬起,写满苦恼的黑瞳默默盯着怒气冲冲的乔星宇。

她没话好说,无法为这一切混乱的情况辩解,只能默默无语。

是她的错,她不该带乔醒尘去看NBA,不该冒险让他进入气氛激烈、空气混浊的体育馆,更不该在带他进去以后,还未尽好责任密切注意他的身体状况。

她分了心,因为连日来笼罩心头的沉沉陰霾,也因为这样的陰霾在见到乔醒尘灿烂如阳光的笑容逐渐散去,令她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

她不该也跟着小男孩激动的,她是老师啊,也是必须照料他身体的护士,为什么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了注意力呢?

她真不该如此……

“是我的错,星宇,我没想到醒尘会那么激动,没注意到现场的状况会让他身体可能负荷不了……”

“当然是你的错!刘曼笛,当然是你的错!”乔星宇迅速截断她的解释,语气几乎是粗暴地,黑眸则点燃灼烈火焰,“你该死!明知醒尘心脏状况不好,还带他去那种地方,带他去看NBA球赛,你的脑袋究竟在想什么啊?!”

“这是……这是一份生日……礼物——”她慌乱地看着震怒的他,语音逐渐细微,终至消逸在空中,而脑海一片空白。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她竟也有被责备到感觉自己一无是处的一天?她从来……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抬不起头来,从前就算FBI长官责备她,她的头总还是抬得高高的,眼睛直视着对方,一身英气傲骨不折,可今日……今日却——

她知道她错了,知道因为她的疏忽害得醒尘数小时前在体育馆因呼吸不顺畅而晕过去,知道幸好送医急救得快,否则他说不定还要严重到立刻动刀,知道他现在还未完全脱离危险,仍然在病房里昏迷不醒……她知道,她都明白!

她明白听闻消息匆匆从研究中心赶来的乔星宇满腔的焦急与忧虑,她明白他是因为太过担忧才会如此对她发脾气……是她不对,都是她的错!

可是……可是请不要这样责备她啊,请不要这样看着她像看着某种令人气愤又厌恶的怪物,请不要用那么冷酷又锐利的眸光一刀一刀凌迟着地,划得她一颗心碎成片片。

“对不起,星宇,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她忽地虚弱了,双腿一软跪坐在地,双手无助地置落冰凉的地板,试图撑住自己的身子不更进一步瘫软,“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上帝,求求你,让醒尘快点清醒过来吧,让他平平安安脱离危险……她也担忧啊,也紧张啊,强烈的后悔与自责揪得她的心好痛好痛,而乔星宇看她的厌恶眼神又将她的心撕成碎片……

“对不起,星宇,你原谅我,请原谅我,求你别这样看我,请你别这么看我——”她狂乱地喊着,视野蒙胧,神智昏然,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信任你,相信你的方法可以令醒尘快乐,所以才答应你带着他出门到处玩,可你却辜负了我的信任!万一……万一醒尘再也醒不过来了呢?万一他醒不过来怎么办?如果他……如果他就这么去了……”颤抖的语音再也无法延续,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低哑的哽咽,以及一阵急促的喘息。

刘曼笛仰起头,透过迷蒙的泪雾她看到的是一张紧紧纠结的沉郁脸孔,她看到那宽广的前额一颗颗细碎的冷汗,看着那一颗颗汗珠沿着鼻头悄然滑落,看着那对原本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眸逐渐陰暗,看着那线条分明的下颔一阵阵无可抑制的怞搐——

这是一个担忧的父亲,一个焦急得难以言喻的父亲,可也是……也是个慌乱无措、恐惧着再失去一次挚爱的男人啊!

是她害得他必须再次经历这样的恐惧,是她害他的!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解救他——在藏得最深、最隐密的白日梦里,她曾幻想着自己能令他与醒尘重新拾回许久不曾拥有的快乐,她曾经那么以为……

原来这只是梦,终究只是一场自以为是的梦——

她颤抖了,强自禁锢的泪珠终于再也锁不住,一颗接一颗逃逸眼眶,疯狂地滑落苍白若雪的颊畔。

“对不起,星宇,我害了醒尘,也害了你……我真的、真的好难过——”——

“不许你再出去!醒尘,一步也不准踏出家里大门。”

冷静却霸道的命令冲击着乔醒尘耳膜,他凝住刚刚下楼、正准备往玄关大门走的步履,转过遢微微带着苍白的小脸,不敢置信地瞪向忽然出现在客厅的父亲。

他站在他身后,修长的身子如此挺拔,僵直得像一座雕像,而那张脸好冷好冷,仿佛罩着严冬寒霜,他从不曾见过父亲如此严厉而冷酷的模样。

他不禁一头,有些害怕那张冷冽的面孔,可却更恐慌自己即将一辈子被困在家里。

“为什么?爸爸,为什么你不许我再出门?”他扬声喊着,语气慌乱而急迫,“就因为我前天晚上不小心在体育馆晕过去了吗?那只是……只是意外啊,我现在已经好了,已经没事了……”

“你现在没事是你幸运,谁也不能保证下回如果发生类似的意外你是不是还能如此幸运。”乔星宇说,仍然板着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孔,“总之以后不许你再随意出门了。”

“我不!我不要!”尖锐的童音响彻乔家宽阔的客厅,男孩似乎激动了起来,“不公平!我不要一辈子被困在家里,我不要……”

乔星宇蹙紧剑眉,担忧着儿子逐渐失控的情绪,“不是将你困在家里,醒尘,爸爸还是会带你出门,”他放软语气,“你别担心……”

“对,你会带我出门,像从前一样。”乔醒尘瞪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竟然蕴含着一些些桀惊不驯,“你会带我到银行办事,然后要我乖乖坐在大厅里等你;你会带我到那让人透不过气的高级饭店,喝那全世界最无聊的下午茶;你还会偶尔带我到布查花园,可却不准我离开你视线十步范围外。我才不要!那跟一条狗有什么分别?跟一条被绑了狗链,除非主人牵着否则哪里也不能去的狗有什么分别?我不要……”

“醒尘!”乔星宇高声喝斥,不敢相信一向温文乖巧的儿于竟然举出这么个主人豢善宠物的例子。他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如许叛逆了,懂得顶嘴了?“你怎么回事?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怎么敢跟父亲顶嘴?老师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会……”

“不要提曼笛老师!”一提及刘曼笛小男孩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两个小拳头紧紧握住,双眸则跃动着灼灼火苗,“我知道你把那天晚上的事全怪到老师身上,你一直认为是她的错。不是老师的错,她是为了让我开心,因为她知道我一直想看现场球赛,那是她送我的生日礼物。”

“是啊,生日礼物。”乔星宇嗓音陰沉,语气不觉带着尖锐的讥讽,“她那晚送你的倒真是一份让人意外的生日礼物啊。”

他说得那么冷淡,那么充满嘲弄,丝毫没注意到有个纤细窈窕的人影正巧出现在楼梯顶,正因他冰冽的言语一阵颤抖。

但乔醒尘注意到了,他惊愕地看着他最喜爱的曼笛老师站在楼梯顶,一头黑爰的,水珠还沿着颊畔滚落。

她显然才刚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却立刻听见了父亲对她的严厉嘲讽,一张脸倏地刷白。

她的脸白得让他小小的心都揪在一起了。

“老师!”他忍不住扬声喊,带着微微的慌乱与不忍。

听见儿子颤抖的呼唤,乔星宇跟着身子一僵,同时调转了视线。

于是两人的眸光在空中交会了,纠缠了好一会儿,她才逃避似地别开眼,明眸落定乔醒尘清秀的脸孔,苍白的唇瓣勉强绽开一朵笑花。

“老师,你别……别介意,爸爸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乔醒尘颤抖地说,为自己父亲辩解。

可站在他身旁的乔星宇却只是默然不语。

他仍然怪她。

刘曼笛不傻,一下便领悟了乔星宇内心的想法。他还怪她,只是碍着儿子的面不忍再对她疾言厉色。

她能说什么?也只能涩涩一笑了。

“没关系的,醒尘,我不介意。”她扬着清朗的嗓音,故作轻快。

但这样的故作轻快却瞒不过乔醒尘,他太聪明了,一向是个灵巧细致的好孩子。

感受到老师语气潜藏的苦涩,他转过头,急促地要求父亲,“爸爸,你说话啊,说你不是故意讽刺老师,收回你刚才的话。”

可乔星宇对他的恳求却毫无反应,一动也不动。

他更急了,不只焦急,心底也逐渐燃起怒火,“爸爸,你说话啊!”

“醒尘,老师真的不介意,你不要紧张……”刘曼笛拚命想安慰他。

她的急切嗓音令乔醒尘小小的身子更加一颤,顾不得老师轻巧地奔下来,意图安慰他的窈窕身影,他蓦地一咬牙关,转身直瞪父亲。

“爸爸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你真的认为这一切是老师的错吗?”他锐喊着,幽深的黑眸瞪着乔星宇,愤懑且满蕴恨意,“是你,是你的错!我会这么不快乐都是因为你!老师才是那个真正救了我的人,是她救了我!”他喊着,愈喊情绪愈激动,嗓音愈加高亢。

忽地,他用力一跺脚,转身飞奔起来。

看着他细瘦矮小的身子拚命朝门口跑去,两个大人有一阵错愕,几秒后,才匆匆捉回神智。

“醒尘!”

“醒尘!”

当两人同时扬声高喊的时候,乔醒尘已经用力打开大门,小小的身子如火箭般疾速往花园冲去。

外头很冷,深秋的夜晚,清寒的凉意冷冷如水。

连两个大人在追出屋外时,都会因为里围全身的寒意而忍不住身子一阵激颤,更何况身体一向瘦弱的乔醒尘。

他怎能禁得住这样的深秋之夜啊!

这样的念头几乎是同时在乔星宇与刘曼笛的脑海掠过,两人皆是脸色苍白,可当他们带着一颗仓皇不安的心踏入屋外花园时,却惊愕地发现竟然已不见乔醒尘歼细的身影。

醒尘跑哪儿去了?

以他虚弱的身体状况,他不可能一下子便跑得这么远,除非是躲起来了!

两人迅速交换一眼,有默契地开始分头寻找,同时叫唤起来——

“醒尘,别这样,出来吧,外头冷啊。”

“你躲在哪儿?出来好不好?算老师求你——”

“出来!醒尘,别太任性,让人替你担心!”

“醒尘——”刘曼笛一面扬声唤,一面终于忍不住猛然呛上鼻头的寒意,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醒尘……别这样,求你——”又一个剧烈的喷嚏截断她忧心忡忡的呼唤。

接二连三的喷嚏声在花园中清清楚楚地响起,似乎也震动了花丛中某个纤细的人影,乔星宇眨眨眼,锐利的鹰眸迅速察觉不远处的花丛有些异样。

他判断乔醒尘就躲在那儿,一步一步,轻轻悄悄地接近。

但躲在花丛后的小男孩却发现了,蓦地站起身,苍白而倔强的小脸傲然扬起,深邃的黑眸则愤然瞪他。

他不喜欢那样激越的眼神,剑眉一扬。“醒尘——”

“别过来!我讨厌你!”高亢尖锐的嗓音截断他,接着,小小的身子迅速转了个方向,朝大门奔去。

乔星宇瞪着那个坚决反抗他的小小身影,几乎气怔了,半晌,才记得扬声怒喊:“醒尘,回来!你要去哪儿?”

“不要你管!”小男孩一面喊,一面不顾一切地推开一扇木头栅栏,往柏油马路上狂奔。

奇怪的是,平日几乎很少见到车辆来往的马路局局就在乔醒尘踏上的那一刻,远处呼啸而来一辆白色跑车。

跑车开得极快,似乎是车主有意在夜晚练练车子的性能,故意在这样宽阔平直又人烟稀少的马路风驰电掣。

可车主肯定没想到平日杳无车影人烟的马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偏偏就有个身材矮小的小男孩莫名其妙冲上来。

“醒尘!”

伴随着一阵紧急而尖锐的煞车声的,是乔星宇濒临崩溃的嘶喊,以及一个迅速闪过的白色人影。

是刘曼笛!

她再度比乔星宇快了一步,再度展现俐落敏捷的身手抢先乔星宇救了他的儿子。

她飞奔过去,展开藕臂用力推开乔醒尘纤瘦的身子,自己却因为重心不稳整个身子往前一跌,正好贴上那辆好不容易定止的白色跑车车头。

有两秒的时间,乔星宇的心跳是完全停止的,他怔怔地、震惊莫名地瞪着眼前这一幕。

然后,他好不容易回神,匆匆奔向刘曼笛。

“你怎么了?没事吧?”他拉起她软软趴在车厢上的身子,转过她虚软的身子面对他,“还好吧?曼笛,有没有受伤?”

“醒尘……”她摇摇头,玉手紧紧攀住他衣襟,“醒尘他……没事吧?”她急促问着,嗓音微弱,凝望他的黑眸严重失焦,仿佛神智昏乱。

乔星宇闻言,心脏重重一扯。

他凝望她,在眼眸更清晰映入她苍白若雪的面容后,呼吸也跟着梗在喉头。

这女人——明明已经神智不清,已经虚弱不堪了啊,却还关切着醒尘,问的也只是醒尘,完全不在乎自己。

“我没事,老师,我没事——”方才被她推到路旁的乔醒尘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急急奔到刘曼笛身旁,在她耳畔焦虑喊着。

刘曼笛闻言,转头,朝乔醒尘浅浅一笑。接着,蛲首转回乔星宇,“星宇,醒尘……没事……”她轻轻说道,失去焦距的黑瞳对着乔星宇,“他没事,没事……”

反复逸出口的呢喃就是这么一句,听得乔星宇胸口严重发疼。“是的,醒尘没事,你放心……是你救了醒尘,又是你救了他。”

“我救了醒尘……”她轻轻一扯唇角,攀住他的玉手却更加扭紧了他衣襟,“那你肯……你肯原谅我吗?”

乔星宇一怔,没料到她说出口的竟会是这么一句,“曼笛?”

“星宇,你……”她蒙胧娣着他,逸出唇畔的是满蕴着痛苦的恳求,“原谅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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