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阿宝终于点头:“侬各的办法,灵光!不过一枪打死太便宜他了,得千刀万剐。”
几个人将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
吴伯鸿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吴麒,只有八岁刚上小学,小的叫吴麟,还在上幼稚园,平时是娘姨负责接送,吴家的娘姨不住家,白天来买菜做饭洗衣接送孩子,事情就是在娘姨从学校接孩子回家的途中发生的,几个歹徒拿枪威逼娘姨,将吴麒劫走,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非常利落。
娘姨急忙跑回家报告太太,吴太太三十出头年纪,遇事倒也沉着,恰好赵殿元和杨蔻蔻回家,她立刻请赵殿元去找自家先生,赵殿元飞也似的跑上街,叫了辆黄包车沿着大西路狂奔,没多时便寻到了正在巡逻的吴伯鸿。
吴伯鸿自己就是警察,对这类案子清楚的很,绑票案多发在有钱人府上,绑小孩子,尤其是绑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极其少见,这不像是绑票勒索,更像是寻仇,而且日本人占据整个上海后,严令76号的汉奸特务不得再行恐怖之事,绑架枪击案件骤然减少,此时发案,只有一种可能性,劫匪是冲着自己来的。
吴伯鸿和同事打了招呼,先随赵殿元回家,询问娘姨线索,娘姨是七宝来的乡下人,买菜做饭还行,遇到大事就懵,根本记不得歹徒有几个人,长什么样,有没有车,向哪个方向去了,一问三不知,吴伯鸿只闷头抽烟,吴太太紧紧抱着小儿子,捏着手帕哭哭啼啼。
“报警吧。”赵殿元说。
“小赵,谢谢侬,帮阿拉在家守着,有什么消息到巡捕房找我。”吴伯鸿掐灭烟蒂,戴上警帽出去了,女人可以哭,他不行,他必须得把儿子救回来。
吴太太送丈夫出门,回来后就翻箱倒柜,把钞票,金首饰,存折都拿了出来,劫匪要的不是小囡的命,一定是钱,给他们就是。
赵殿元和杨蔻蔻帮不上忙,只能劝说安慰,苏州娘子和章太太听说此事,也俱来安慰,都说破财免灾。
吴伯鸿来到巡捕房,和上司、同僚说了此事,他平素人缘不错,出了事大家都愿意援手相助,只是线索有限,只能以静制动,等待劫匪的勒索信。
勒索信是一个报童送到长乐里吴家的,自称有个人给他五毛钱跑腿费,长什么样子不记得,吴太太展开信,上面潦草写着一行字,让事主带十万块,今晚九点,佘山脚下赎人。
上海人都知道佘山,这座山上有一座气派无比的圣母大教堂,距离市区极远,已经到了松江境内,那地方有游击队出没,非常凶险。
十万块赎金,吴家根本拿不出,最多能凑出五千块,外加一些金首饰。吴太太不能做主,又央赵殿元拿着信去巡捕房找吴伯鸿。
巡捕房内,侦缉股的同事也来了,大家分析绑匪另有所图,因为十万块不是小数目,通常的做法是留出几天时间筹措赎金,哪有当天绑了,当天晚上就让苦主拿钱赎人的道理,再说了,绑票哪有不踩点的,既然是针对吴家而来,那就应该清楚吴伯鸿的经济情况,狮子大开口也不应该是这种开法。
无论如何,既然绑匪划出道来,吴伯鸿身为警察,身为父亲,就必须接着,他决定亲自去营救儿子,巡捕房的同事们也换了便衣,拿了枪械,乘坐汽车一同前往。
“小赵,谢谢侬。”吴伯鸿拍了拍赵殿元的肩膀,请他回二十九号等待消息。
第二天清晨,吴伯鸿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憔悴不堪,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并没有大儿子,吴太太一夜未眠,满脸泪痕,看到丈夫空手而来,顿时捂住嘴又哭起来。
吴伯鸿拿起茶杯灌了一气,说:“找了一夜,没见到人,再等消息。”说罢脱了外套,露出腋下挂着的手枪,鞋也没脱,往沙发上一躺,想睡又睡不着,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吴太太忍不住又哭了一场,小儿子不明所以,还闹着要哥哥。
中午时分,绑匪又送来信,大骂吴伯鸿不守规矩,竟然报警处理,勒令他今晚再来佘山,只能一个人来,有人相随的话,就等着收尸吧。
信封里有东西,吴伯鸿抖了一下,一截灰白色的小孩手指滑落出来。
吴伯鸿几近崩溃,他强忍着眼泪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这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死不休。
他默默打定了主意,对妻子说:“这些年来我做巡捕兢兢业业,自问没得罪过什么人,只有前段时间打了一个汉奸特务一记耳光,这是人家寻仇来了,躲不过的,我去救麒儿,能救回来就万事都好,救不回来,我也回不来了,你带着麟儿搬家,别住这里了。”
说完,他起身披上风衣戴上帽子,像往常上班一样,推门而去,只是这一次也许没有归期。
吴太太没哭,她静静坐了一会,拿起藏在屏风后面的红色描金铜箍马桶,那是她的嫁妆之一,吴家四口人每天夜里出恭都用这一只马桶,她将马桶倒置,按动精巧的机关,打开马桶底部的暗格,取出一个布包,布包里面是油纸包,油纸包里是拆开的金属部件和枪管,还有黄澄澄的子弹。
一堆精铁物件摆在眼前,吴太太闭上眼睛,凭着记忆将这堆东西组装起来,完成品是一支做工精湛的德国造毛瑟手枪,短把短管,烤蓝枪身,懂行的能认出,这是比使用九毫米子弹的头把和标准型的二把要紧凑短小的三把盒子。
彼时,吴太太还不是吴太太,而是太湖上叱咤风云的女水匪刘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