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筠邗欲言又止,江婷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小画挺好的,每天都早睡早起,按时上课,经常锻炼身体,按时到樊医生那里去。”
“什么医生?”奚筠邗问。
江婷意识到说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然后赶紧转移了话题:“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小画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过得好,总之她挺好的就对了。”
奚筠邗听到江婷一个劲儿地说叶小画过得挺好,他的心情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倒不是希望叶小画过得不好,只是他一想到自己这十几天来焦愁得寝食难安,不得不把一个又一个漫长冗杂的黑夜熬过去,而叶小画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连最起码的忧虑担心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就觉得难过、痛苦,甚至痛心。同时,他的自尊心又一次强烈地镇痛起来,他狠狠地自责道:为什么要为此过分伤心难过?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花费那么多的精力?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可是他又不想去责怪叶小画,他不想对她产生一丁半点儿的怨恨,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即使叶小画拒绝了他,那也是她的权利和自由,他没有资格去恨她。
人,有时候真奇怪,一方面很想对方知道自己的痛苦,甚至想要对方来和自己一道受难,另一方面,却在默默地为着对方,即使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情意,即使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痛苦与挣扎,仍旧付出、祝福、守护。
“奚筠邗,今天就暂时忘掉叶小画吧,既然江婷来你学校了,就好好陪她吧。”奚筠邗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来,让他从刚才的心里斗争中解放了出来。
“婷婷,你想去哪里玩?”奚筠邗对一直笑着的江婷说道。
“不用去哪里,就在学校里到处走走就行了。”江婷笑着抬起头来,望着奚筠邗的下巴说。奚筠邗注意到她比叶小画稍稍要矮一些。
“好啊,走。”
“走!”江婷又笑了,虽然今天天空中没有了往昔的太阳,可是她的笑容一直都在,甚至比太阳还要明亮。
随夏天一起到来的还有它多变的天气,前几天晴空万里,今天的天气却变了大样,天阴沉沉的,墨色的云层压得相当低,几乎快要挨到远处的山尖了。空气闻起来相当沉闷,似乎漂浮着一股股泥腥味,一排排苍绿色的树木整齐地沿着校园马路一字排开,叶子却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好像是被这坏天气吓坏了。
看来快要下暴雨了,夏天的暴雨对于大地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今天天气真不好,待会可能要下雨了,你来的时候带伞没有?”和江婷在校园里的环形大道上走了20分钟后,奚筠邗问她。
“没事儿,我不怕淋雨,嘿嘿,正好相反,我倒还很喜欢淋呢!”江婷笑呵呵地说,说完还做了一个吐舌头的调皮动作。
奚筠邗被她逗乐了,似乎也变得高兴了一些。
“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里玩了,我们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奚筠邗的这个“我们”显然还包括叶小画。
“想念你了呗,就来了。”
奚筠邗一惊,转过脸去看着江婷,他多么希望这句话是叶小画说的,他多么希望此时正在看着的是叶小画的脸,他多么希望叶小画此刻就在他的身边。江婷显然感觉到奚筠邗正看着她,她也转过脸来看着奚筠邗,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的,就是它,这就是我想要看到的。”奚筠邗心里突然激动起来,可是他分明很清楚、很明白眼前的姑娘她姓江,不姓叶,她并不是自己想要找寻的那个姑娘,他的心一下子由于失望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渴不渴,要不我去买两瓶水去,你在这里等我。”奚筠邗用手指了指路边的一条石凳,对江婷说。
走了半个多小时,加上天气炎热,江婷摸了摸额头,汗水还真的渗出了不少,于是顺从地走到了奚筠邗示意的那条凳子边上。
卖水的地方在湖的对面,奚筠邗得绕大半个校园才能买到,可他答应了江婷,即使距离再远、天气再热他也不会爽约。就像当初每次他和叶小画约定去爬山一样,即使那天临时有事他也会努力想办法凑出时间来。他总是这样,不想让别人失望,也不想让自己失望。
一路上,奚筠邗走得并不快,这倒不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而是他的脑海里一直徘徊着叶小画的影子,头脑的繁杂必然带来步履的沉重,每走一步他都在为这一个核心问题思考着。他一刻不停地想象着如果今天来的人是叶小画,他会如何地带她游走、如何地与她齐肩并步、如何地与她谈笑风生
江婷在在板凳上等了十多分钟还没有见奚筠邗来,就站了起来朝着他走的方向望了起来,可是依旧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今天她把自己打扮得漂亮极了,特意穿上了那件和叶小画一起上街时看中的衣服和一双红色的半高跟鞋,涂了淡红色的口红,换上了隐形眼睛。她来的时候本来想跟奚筠邗提前说一声,可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说,就悄悄过来了,还不知不觉一下走到了他寝室楼下。
对她来说,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非常重要。
又过了几分钟,她变得不安起来,不断地用手去整理两边的头发,眼睛也不停地看着远处。江婷不想自己出现在奚筠邗面前的时候有任何的瑕疵,她要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
或许,江婷已经积累起足够的勇气要说些什么了。
奚筠邗的身影终于姗姗来迟,他再次出现在江婷面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足足20分钟。
奚筠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一排白牙很显眼,他嘿嘿地对江婷说:“不好意思呀,那里有点远。”说完把一瓶冰凉的、冒着冷气儿的“农夫山泉”递到了江婷的手上。
“你呀,干嘛买冰冻过的水啊,你不知道女生有段时间是不能喝凉水的吗?”江婷脸上露出了羞涩少女特有的笑容,红扑扑的脸蛋儿看起来竟然也有那么美。
奚筠邗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只是傻呵呵乐着,他心里清楚,眼前的人是江婷,不是叶小画,他不敢多说一句出格的话,哪怕只是一句再正常普通的话他也必须再三思量清楚了才行。
“奚筠邗,小画经常叫你奚哥哥,我以后也那样叫你吧,反正你比我大。”江婷拉着奚筠邗重新做到了石凳子上后转过脸来对他说道。
奚筠邗一愣,在他心里早就已经习惯了叶小画以“奚哥哥”这样的方式来称呼他,这个称呼也已经深深打上了叶小画的烙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奚哥哥”已经属于叶小画了!如果江婷也那样称呼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适应、习惯,甚至喜欢!
可是,这又能造成什么呢?区区一个称号而已,何必分那么清楚谁可以叫,谁又不可以叫呢?何况,奚筠邗身边的江婷今天大老远地来看他,奚筠邗又何苦去拒绝她而让她伤心呢?
“喂?奚筠邗?在想什么呢?”江婷用手轻轻地捅了奚筠邗一下。
“啊?什么?”奚筠邗反应过来。
“什么什么呀?刚才我在问你话呢!你都没有什么反应啦!”江婷一边说一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奚筠邗如梦初醒,为了不让江婷看出他的迟疑与尴尬,他赶紧回答道:“当然可以呀。”
“真好啊,”江婷竟然高兴地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拍起手来,“奚哥哥!”她开心地叫了奚筠邗一声。
“哎!”奚筠邗答应了她一声。
奚筠邗看见江婷的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这种光彩一定来自于内心深处,不然看起来不会让人感觉那般震撼,连奚筠邗也很强烈地感受到了此时此刻江婷火一样的内心世界。
“守得云开见月明”,天空中浓密厚重的云层居然在这个时候破开了一个口子,一束微弱的光线先是把那一片区域的云朵染红了,然后才左顾右盼十分不安地射向了大地。
“快看,你快看,太阳出来了。”江婷高兴地指着天边说道。
奚筠邗把视线从沉重的思想负担下解放了出来,“真美啊,感觉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寒冬之后终于迎来了温暖的春天一样。真希望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像那一束阳光一样,虽然极其微弱,虽然随时会被飘来的云层重新覆盖,但仍旧会勇敢、坚强、不羁放纵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
江婷看着奚筠邗抬起头陷入了沉思,嘴巴里还念念有词,就好奇地问他:“奚哥哥,你在说什么呢?”
“自由!”
“自由?什么自由?”江婷很好奇。
“战胜彷徨和痛苦后重生的自由!”
江婷用一种既好奇又好笑的表情看着他,“噗嗤”笑了出来,说:“好深奥的样子啊,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呀?”
奚筠邗忽然意识到坐在他身边的并不是叶小画,而是她的同学江婷,就算江婷是她最好的朋友,就算她们每时每刻都会在一起,就算江婷的身上已经沾染上叶小画的气息,她也没办法做到像叶小画那样。
奚筠邗突然有些失望,甚至是失落,他又一次倒在了冲出包围圈的半路上。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呀?”奚筠邗问江婷。
江婷眼珠一转,不假思索地说:“我最喜欢的就是上街买东西,特别是衣服,一穿上新衣服我就很开心!”
奚筠邗听后笑了笑,说:“这个我已经有所耳闻啦。”
“嘿嘿,小画就不爱逛街,每次拉她去她都不愿意,到现在为止她只陪我去过不超过10次,不过她的确不能常去的。”江婷说起来还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
“为什么她不能常去的?”
“这个嘛,下次再跟你说,你都不问我每次都是怎样挑衣服的吗?”江婷努起嘴假装生气地问。
奚筠邗尴尬地笑了笑,只好照着她给出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这下可好,江婷一下子来了兴致,把各种品牌的衣服、怎样识别衣服的真假、怎样讨价还价、在反季节购买衣服会如何如何省钱等等问题统统给奚筠邗说了一遍,最后她还嫌不过瘾,还对奚筠邗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把他全身上下的装备批评了一番,然后再是一一给他推荐了另外一整套在她眼里看起来无可挑剔的服装。
10多分钟的时间里,江婷坐在身边滔滔不绝,奚筠邗只好不断地点头和微笑,他根本插不上话,他也不想插话,因为对于穿着,他从不挑剔,只要是穿着整洁大方的,即使是地摊上一二十元的东西,他也照穿不误。
也许是说得有些累了,江婷终于停下来去拧矿泉水瓶盖,可拧来拧去怎么也拧不开那个固执的盖子,只好一撒手,递到了奚筠邗眼前。
“来,交给你了。”
“哦。”奚筠邗却很轻松地拧开了盖子,他本以为这个盖子很紧,可当他拧开后倒不那样觉得了,“那为什么她还让我来拧呢?”奚筠邗心里相当奇怪。
可是当他看到江婷从他手中接过拧开盖子的水瓶时由于心跳加快而在略微发抖的双手以及充盈在眼神里的幸福感后,奚筠邗似乎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了无论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江婷一步步地在靠近,现在他更加肯定了前几天在她眼睛里看到的那些东西的确是真的,千真万确,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一波未平一波却又起,奚筠邗的心里彻底乱了,之前他要是说勉强有时间有精力来面对叶小画这一个问题的话,现在当江婷,这个叶小画最好的朋友,也同样地给他毫不犹豫地抛来了另外一个问题,而且这两个问题,无一例外、十分精确、威力无比地击中了奚筠邗性格上的软肋的时候,他似乎瞬间被击倒在地了!
他忧心忡忡地转过脸去偷偷看了江婷一眼,他看到了一张青春、快乐、幸福和单纯的脸,很像当初叶小画的,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这张脸红润、饱满,充满了生命的张力。他忽然害怕起来,他害怕这样一张洋溢着幸福的脸会很快很快挂满伤心的泪珠,像一朵开得正盛的玫瑰花突然之间遭遇了一场剧烈的风暴而迅速地枯萎掉。
不,不行,绝对不行!奚筠邗心里痛苦极了,他不想成为那场无情的风暴,他不想去伤害一颗单纯天真的心灵,他更不想自己的不幸像覆辙一样重蹈在别人身上!可是,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一种小题大作的感觉,人家江婷什么意思他还不知道呢,他为什么紧张成这个样子?就算江婷有那个意思她也不见得会说出来让他为难,就算江婷说了,难道就一定会往像奚筠邗想象的那个方向发展吗?
奚筠邗,你真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奚筠邗笑了笑,忽然感觉轻松了许多,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把树叶、泥土、河水和草皮的味道全都吸进了肺里,他确实感觉好多了。
奚筠邗想,从现在开始,他大可以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去和江婷相处,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作为一个哥哥应该有怎样的表率作用,应该在什么地方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或许,这样,是这一类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法。
身份,地位,阶级,很多时候被鞭笞着、鄙夷着,可是,它们也有发挥正能量的一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