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风可真大啊,声音也大!”奚筠邗心里暗暗地说道。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大股大股的风灌进来,虽然有股淡淡的烟草味道,空气却新鲜得多。这里摇晃的程度也比车厢中部那儿厉害多了,奚筠邗需要手扶着杆子才能勉强保持身体的平衡。
这里的车窗比他座位那儿的却大多了,奚筠邗满心期待地望向外面,可除了没有尽头的黑夜之外什么都没有?奚筠邗不觉有些沮丧,他想靠着自己的犀利眼神在这一片混沌之中找到一些光彩来,可是任凭他怎样努力,连一星半点儿都没有呀!
“这个世界总是要有点亮堂的东西才行,一直是黑暗的,未免太不公平了!”奚筠邗愤愤地小声说道。
“光明会来的,只是你需要等,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来。
“谁?”奚筠邗脱口而出,声音很小,他看了看,周围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了。
“你又在跟自己说话了,小时候的毛病又犯了,呵呵。”奚筠邗不禁傻笑起来。
看不到光亮,那就只好用睡眠来抵抗这漫长的黑夜了,他决定直到太阳重新从地平线那头升起来,直到耀眼的晨光给他的脸颊送来光和热的时候,他才会重新醒来。
车厢顶端那两盏灯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熄灭了,奚筠邗只好靠慢慢摸索回座位。唯一的光亮消失之后,这节车厢简直像是一间废弃多年的乡间小屋,黢黑一片。不过好在车厢的尽头处还有最后一盏灯亮着,茫茫黑夜中唯一闪亮的东西就跟砂石堆之中的黄金一样珍贵。那光亮生硬地挤进这节车厢里来,可只是仅仅把前1/3的过道照亮了而已,奚筠邗一眼望过去好像是电影镜头中曾经出现过的监狱的场景,奚筠邗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手上的汗毛也情不自禁地竖了起来。这个时候身后突然又传来一身巨响,奚筠邗心一紧,后背也感觉到有些发凉。他竭力提醒自己冷静,在弄清楚刚才的巨响是因为风把厕所的门吹开撞在车厢壁上后他不禁责怪起自己:“紧张什么啊!这一点点状况就把你吓成这样啦,怎么去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
趁着刚才给自己打的劲儿,奚筠邗赶紧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想想刚才的经历,奚筠邗不禁又笑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时候的奚筠邗最害怕的不是蛇,不是老鼠,更不是癞□□,而是一个人走夜路!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当他一个人在前面走的时候总是感觉背后有个人在跟着他,而且这个人离他的距离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有好几次他都机会听见背后那个人的呼吸声!所以一旦逼不得已走夜路的时候,他都会每隔两三秒钟就回头看一眼,而且是左顾右盼,脚步会一点一点地加快,到最后竟然会跑起来,直到跑到有光的地方。这种害怕虽然随着奚筠邗年岁的增长逐渐减弱了许多,但还是会时不时地找上门来,给他来一个恐吓。
奚筠邗记得九岁那年秋天有一次晚上爸爸奚国柱带他到离家两里地远的姑姑家做客,回家时他自告奋勇对奚国柱说:“爸爸,今天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一个人走回去。”
奚国柱一听笑得合不拢嘴,说:“好啊,那你试试吧,我就在后面慢慢走,看你能不能先走回去。”看到儿子挑战自己的弱点时,这位开明的老爸总是显得很高兴。
可事实上,对于一个才刚刚满了九岁的小孩子来说,两里地的黑暗已经足够让他吓破胆了。奚筠邗一路狂奔,在跑进一片没有路灯的无人区的时候他害怕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后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也好像有无数双手伸开着正慢慢靠近他,他到底是害怕了,赶紧往回跑,一头扑向在后面慢悠悠走着的奚国柱。
安稳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的奚筠邗回想起那一段经历来的时候,心里既有好笑,又有惭愧,也有决心,他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克服害怕走夜路的习惯。
人一旦安静地坐下来的时候,就好像是握着“过去”、“现在”和“将来”这三把钥匙,随时都可以开启三扇大门中的任何一扇。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奚筠邗耳边突然突然响起那首著名的《摇篮曲》,那里面描绘的是一个慈祥的母亲来到烧着火炉的房间里,她轻轻摇动婴孩的床,用无限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摇篮里的孩子,嘴里轻轻地哼着曲儿。奚筠邗觉得那个场面一定温馨极了,他忍不住看了对面的陈可芳一眼,恍惚之中他觉得陈可芳刚才一定唱了那首《摇篮曲》,不然的话她怀中的婴孩不会睡得这般香甜。奚筠邗像伸出手去握那孩子的小手,她的脸正好对着他,婴儿肥还未完全从雪□□嫩的脸上退去,樱桃小嘴里藏着红红的小舌头,露出一个小舌尖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眉毛像柳条一样微微向上,像极了她妈妈陈可芳。他看得入迷,过了好久才醒悟过来,小家伙正睡着呢!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所幸孩子没有被吵醒,陈可芳同样也没有醒过来,这让奚筠邗着实松了一口气儿。陈可芳耷拉下来的脑袋以及那几绺垂到眼前的头发让他似乎一下子感觉到了这位年轻母亲的疲倦与怠意,他很想伸出双手去替她抱一会儿孩子,让她松一口气儿,哪怕是十分钟,或者只是一分钟呢!
火车带着成百上千的人不知不觉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奔跑了几百公里,下一个站应该是霍宜站了吧,应该是快要到了,马上就可以摆脱这无边的黑暗的围追堵截了!
奚筠邗明显感觉到火车突然一下子把速度降了下来,却在进站前一两公里的样子停了下来,奚筠邗把脸贴在了窗户上,双眼尽力向前望去。可是除了延伸到无穷无尽远之外的黑暗之外,他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了,包括他预想中明亮的站台灯光、推着食品车来回走动的小贩们、冒着热气的开水瓶以及拥挤的人群。奚筠邗失望地收回了目光,这块地方虽说已经十分接近车站,可还是荒凉得一塌糊涂,寂寂的田野里只有被风吹倒了的大约一丈多长的野草和偶尔群起的青蛙叫声,两个被堆得老高的稻草垛孤零零地耸立在田埂上相对视,像是守候在此的孤独的边防士兵。
“看来又是临时停车了,怎么快要到车站了还停啊?”这种情况对有过数次乘车经历的奚筠邗来说相当熟悉。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窗户边却突然呼啸一声,一闪而过一条长龙,随之而来的是奚筠邗所在的这节车厢剧烈的抖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条长龙早已经划破寂静,嗖地钻进了前方的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那车明明在我们后面,怎么还要先进站?”奚筠邗心里轻声说道,真好像就是在和别人说话似的。
于是,奚筠邗的脑海里又开始展现出一个又一个车为什么先进站的理由,不,应该叫做猜想吧。
猜想一:奚筠邗所坐的车的司机是个急性子,前期没有约束的时候加速前进,超越了刚刚经过的车,但是铁道部有规定车子进站有先后次序,所有再急的性子也得等那车先进站。
猜想二:刚才那车的司机是个谨慎细致的人,不敢开快车,甚至经常低于正常速度前进,后来指挥中心通知他奚筠邗那车正在站前等他,所以他只好加速前进,一举超过。
猜想三:奚筠邗那车的乘客少,所以几乎每一个站点都会提前出发一到两分钟,累积起来就渐渐超过了刚刚经过那车,现在只好在此地等它先过去。
猜想四:奚筠邗所坐的火车司机临时有事,比如想去上个厕所,但是另外一个司机又恰好不在,所以只好把车子临时停靠在这里,等事情办完后再启程。
猜想五:奚筠邗那车的司机和刚刚经过那车的司机是熟识,两个人相互谦让,所以这车的司机让那车的司机先进站了。
呵呵,呵呵呵。
当第五个想法在奚筠邗的脑海里生成后,他不禁一抿嘴,没忍住笑起来,他觉得要是把第五个想法说给别人听,他们一定也会乐的。哪里会这样,要是全天下的火车司机都那样开车的话,那还不乱套了吗?!好在这都是大脑里的想法,不过是用来娱乐一下自己的神经罢了。不过不得不说人的思想是一样多么伟大的发明,它帮助你去除掉寂寞和空虚,让你充盈快乐和满足,至少现在奚筠邗因为临时停车而未能如愿进站的不满情绪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宣泄。
刚才那一声呼啸可真够厉害的,奚筠邗还是能够感觉到车厢在微微地摇晃,就连自己的座位也跟着在摇摆,那种感觉像极了前年他被地震摇醒时的感觉。那是他大学的第二年,一天晚上12点多的样子,迷迷糊糊的奚筠邗被一种不算太剧烈的摇晃惊醒,他还以为是经常熬夜打游戏的汪皓在摇他的床,就迷迷糊糊骂了他一句,谁知等来的却是全寝室慌张的叫喊声:地震了!奚筠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马上从床上蹦了起来,飞奔楼下。当他到楼下的时候,地面上早已经站满了赤身裸体的同学,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惊恐的表情写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谁都不敢再进屋去了。那天折腾了整夜,大家害怕的地震终究还是没有再来。
现在车厢里的震动虽然像极了那晚上的地震,可奚筠邗却没有一丝胆怯,相反他却很享受这摇摇晃晃的感觉,他觉得好像躺在一个摇篮里。他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趁着那条急速而过的长龙所带来的影响还没有完全退去的时候享受这短暂的被催眠的感觉。他想象着爸爸妈妈在他小时候一定有过温柔地摇着他的婴儿床哄他入睡的经历。这次回家,他一定要问他们:是不是他也有过这样的一个摇篮,是不是他也被摇晃着哄入睡过,是不是他睡觉的时候也听过《摇篮曲》这首歌。
火车完全静止了下来,刚刚被冲开的夜的包围圈又一下子蜂拥而至,唯有皓月当空,执着地送来一些银丝,照在奚筠邗的脸上。他可不想移动,就这样静静地去感受月光的温暖多好啊。长久以来,人们总是认为太阳是热的,而月亮却是冷的,就连神话故事里月亮也是一个冷冰冰的“广寒宫”而已。可是,难道那会阴晴圆缺的月亮就没有一丝丝可以融化冰雪的温度吗?奚筠邗不相信那样的说法,他觉得只要是有光亮的地方就一定有温暖,月亮有光,而且是洁白的银光,那么它就一定有温度。
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