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忆,你慢慢来吧!(1 / 2)

曼陀罗与木槿花 伍弋 4579 字 10个月前

火车离开站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或许有四、五分钟的样子了吧,奚筠邗才感觉到脚底下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他回了回神,才发觉自己还站在他刚刚上车的地方,两节车厢的交汇处,一扇快连到地板、厚实的大玻璃窗面前。奚筠邗赶这趟车其实并不着急,因为他今天提前了整整2个小时出发。按照以往坐车的经验,中间去火车站的时间只要半个小时就足够,今天也不例外,他在候车室里等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本有充足的时间登上这趟即将载着他归去的火车,然后从容地穿过拥挤吵闹的人群,对照着车票上印着的号码轻易地找到自己的座位,驾轻就熟地放置好行李,最后坐下来倚靠在车窗上安静地看车窗外的世界。在飞驰的火车上,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内心随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翩然起舞,让飘逸的自然之风拂去这半年来遇到的所有不快和阴云。

可是这一次,却迥然不同,他像是被什么困住,从上车到火车开动,甚至后面几分钟的时间里,他木然地杵在两节车厢的交界点上,仿佛成了一个茫然而又胆小的孩童,由于和徘徊着不知该不该涉足前方未知的、宽广的世界。最后还是剧烈摇晃起来的车厢让奚筠邗回过来了神,他才清楚自己已经处在了什么样的境地之中。他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中,想掏出车票来看,却发现车票就捏在自己的手里,而且已经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对着车票上的号码,奚筠邗开始慢慢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进去,奚筠邗不禁小小吃了一惊,他原以为会喧哗和拥挤的车厢的两边行李架上已经整齐地堆放着各种样式的箱子和编织口袋,每排座位前的小桌上也已经摆满了食物、水杯和纸巾,这些都是长时间坐车必不可少的东西。如果在一节车厢中,你没有这些看似平常普通的东西,那只能证明一点:你还没准备好来一次真正的长途旅行。走在已经留出一截空间来的过道上,一路上,先前坐定了的乘客全都齐刷刷地朝着他看过来,奚筠邗以为自己疏忽大意走错了车厢,甚至更严重的是自己根本就是上错了车!他立刻猛然回头一看,看到列车铭牌之后他紧绷起来的神经才稍稍缓和了下来,还好没有出错!走到一半靠后一些的时候,奚筠邗终于看到身边的这个空着的位子的号码,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票,之前脸上僵硬的肌肉不禁舒缓了下来,他甚至微微地笑了笑。这是个靠窗的位子,他找到自己的座位了!对他来说,似乎这就是为自己准备的,一直以来,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最接近外面世界的地方,一路上,可以尽揽沿途风光,让心安于平静、不惮冷暖、兀自生长

奚筠邗坐下之后瞥了一眼手表,18点54分,离火车出发已经过去了11分钟。夜色更加浓厚了一些,星星似乎和云层达成了默契,趁着这会儿赶紧全都跑了出来,散发出积攒了良久的活力。一轮如铜镜般浑圆的皓月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挂在了钴蓝色的天空中,给整片大地增添了一层银白的光辉。奚筠邗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洁白的月光穿越过无边无尽的黑暗和寂寞,穿过大气层,穿过风,透过车窗,如雪花般洒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洒在了自己展开的胳膊上,洒在了自己轮廓分明的脸上。

这是一次极为漫长的旅行,之前的经历让奚筠邗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该准备的东西他一样也没有落下。他是个细心的人,这一点,即使是和他接触不太多的人也会立刻感觉出来。他的包里准备着一件厚大衣和一把雨伞,因为下车的时间可是早上6点,那个时候天估计还只能算一个蒙蒙亮,又加上深秋季节早上露水多,温度一定高不了。另外他还查询了火车到达那天有一定概率是阴雨天气,所以雨伞估计会派上用处。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怎样最快达到目的地的坐车路线并且备好了坐每一路公交车的零钱。

其实,对生活中的现象多加注意和思考,并且拥有自己的思想,每一件事情便都会像地图上的小坐标一样赫然在列,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潇洒从容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奚筠邗,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人!

他现在已经算得上正式坐稳这趟火车了!

都说美利坚合众国是一个文化大熔炉,把来自全世界的人种、语言、文化全部都交融在一起,并且以包容的心态让不同种类的文化各自生长,各自繁荣。这一趟一头扎进黑夜中的火车又何尝不是这样?把全国各地生活环境不同、生活习惯不同、精神信仰不同的人统统汇聚起来,让不同的思想在轻微的戒备之心下自由地交换。其实大家都明白,火车上咱们做的只是暂时的朋友,不必忌讳哪些话当讲,哪些话又不该讲。一下火车,我们就各奔东西,或许是同一个城市的不同角落,又或许是天各一方,或许一辈子永难见面。所以有时候人很奇怪,对陌生人更加真诚,对亲人和朋友反而讳莫如深。其实想想看也对,既是萍水相逢,那便去珍惜所拥有的短暂的时光即好。

以往的旅途中,奚筠邗都会和身边的人聊上几句,要是遇到志趣相投的人,他能和他们聊上一整路。语言这种东西,大概就是因为原始人耐不住只用肢体交流的寂寞才会被慢慢发明出来的吧。他曾经和许多形形□□的人交谈过,印象深的还不少:一对去南方看望女儿的父母、一位在青藏线上跑了二十多年运输的司机、一位总是戴着老花眼镜不停织着红色毛衣、嘴里念念叨叨的老太太和几个刚考上大学结伴去学校的大学生。他觉得这样就是最好的状态,虽然一下了火车之后自己就会和他们中的所有人都失去联系,但这样短暂的友情倒使他感到很心安,至少心里无牵无挂,没有患得患失惹出来的忧伤。

突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打破了这节车厢已经安顿下来的平静,也把奚筠邗从短暂的遐想中拉回到现实之中来,也拉回到这趟轰隆隆地向前奔跑着的火车中来。奚筠邗下意识地伸了伸脖子,用目光快速地扫描了一遍前方的空间。因为他刚刚好处在这节车厢的中部,这种将一个空间划分成几个部分,再依次对各个部分进行分析解理对奚筠邗这样理工科出身的人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很自信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寻找出这个声音的来源并且精确定位到它的位置。有一段时间,奚筠邗甚至对于用最短的时间找到隐匿在眼前偌大世界里的目标这样的事情感到痴迷。他觉得当他冷静下来用犀利的目光面对眼前的景物时,自己的大脑就会像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一样,浩如烟海的数据在大脑皮层上来回浮动,然后他总可以用最短的时间找出最有用的信息,颇有点侦探办案时冷峻的帅劲儿!其实,他的短瞬之间提取信息的能力已经得到了理论支撑,科学研究已经表明了人的大脑能够在眼睛一瞥眼过后过滤掉空间中98无用的信息,并且迅速提取那2有用的精华部分!每个人的大脑都是一台可以瞬间提取特征和信息的超级计算机,每个人都可以轻松成为心思缜密的侦探!或许只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好好地利用这些与生俱来的天赋,才都渐渐被平凡的风尘所淹没。

“奇怪,为什么前后都已经扫过了还是没有找到,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奚筠邗正在纳闷的时候,却猛然间看见自己对面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一张白嫩、透着粉红的婴儿脸,肥嘟嘟的脸颊肉像两道小瀑布一样往下垂着,一双如冬日里落下的第一片雪花般纤尘不染的眸子正在惊奇地看着他。奚筠邗不由地吃了一惊,又是一阵啼哭把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眼前来,他才发现对面的座位已经有人在了。

这是一位年轻的母亲,相当年轻,或许才20出头一点,奚筠邗看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她身上还保留着些许少女的天真烂漫和楚楚动人,刚刚蓄过肩的头发扎起马尾,稀疏但整齐的刘海齐到眉毛,两边没来得及捋到耳朵后面的碎发像菜地里的豇豆一样,随意地垂着。清瘦的面容里镶嵌着一双匀称水灵的眼睛,它们一直深情地望着怀中的婴儿,如樱桃一般精致的嘴,时不时地泛起温暖的笑意,似乎是在欣赏一幅形意俱佳、底蕴深厚的山水画。是的,她怀里的婴儿就是她最杰出的作品,这个作品就是她生命的延续,要用一生的责任和爱才能完成!

奚筠邗已经从刚才的惊讶中完全缓过劲儿来了,他有些迟疑地观察着眼前这位带着孩子的母亲。她的的脖子很细但不长,上面挂着一串银饰,饰品是一匹快速奔跑的马,马颈上浓密的鬃毛随风向后倒去。“看来她的生肖是马,算起来她只是比我大了几岁而已啊!”奚筠邗暗暗地想着。她左手抱着孩子,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婴儿的后背,安抚着孩子的情绪。奚筠邗注意到那是一双纤细的手,细小得几乎让人不敢相信。可是就是这样一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手居然可以稳稳地抱住这个小生命,并给她送去安宁和温柔,夜里的时候让她在这个纷扰的世界中安然入睡。千百年来,无数母亲温柔坚强地守护着来到自己身边的幼小生命,把自己从襁褓之中就得到的关于母爱的传奇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去,而这样的传承注定会得到一个永恒的承诺,这是最伟大、深厚的爱。

突然,怀抱中的婴儿又啼哭了起来,樱桃般肉嘟嘟的小嘴巴不断砸吧砸吧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被包裹得像一团棉花的躯体也极不自然地轻微扭动起来。

“她应该是饿了,想要吃东西呢。”奚筠邗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却并不是有意要说给那位年轻的母亲听的。

有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有些话是在和内心中的那个自己说,这也许就是我们人类抵挡寂寞而发明出来的又一种方式吧。

“刚刚才吃过奶粉,怎么现在又饿了?”她不知道是听到了奚筠邗说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也小声地咕哝着。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怀中的孩子,一双手不停地安抚着,等到孩子总算安静下来了,她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对面的奚筠邗。

“想不到外面挺冷的,里面却这么暖和,都快出汗了。”她开口说道,“我以前没在晚上坐过火车,不知道里外温差会这么大。上车前给我的孩子穿得很厚实,生怕她着凉了,估计刚才应该是她觉得太热了才闹起来的。”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得却很美观。这一笑把奚筠邗的注意力完全拉了过来,刚才那些话显然是在和他说的。

以前奚筠邗和火车上相遇的人交谈时都显得轻松自如,往往十几分钟的侃侃而谈就会让他对陌生人们有个一知半解。可这次面对这样一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第一次在夜里坐火车而且是长途旅行的年轻母亲的这一个话题时,奚筠邗竟然觉得不知道怎样去接过来,或者说他觉得此时自己不知道怎样说才合适。或许,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未完全长大的孩子,而对面端坐的是一个已经拥有了孩子的母亲,可她的年龄却和自己相差无几!这种身份的巨大差异瞬间在他面前竖起了一道似乎不可能逾越的高墙。这或许才是奚筠邗真正不知道怎样回答的原因吧!

他有些窘迫、慌乱地地看了看孩子。

“宁可给孩子多穿点,热了就出点汗,也不能让他们冻着了。做父母的都这样,小时候我妈妈也给我穿很多衣服,把我裹成一个大粽子。”奚筠邗学着大人的口吻应了那位母亲的话,可是眼神却仍然不敢直面她,手也很不自然地搓了又搓,不知道应该放在哪个地方。

奚筠邗的话不假,现在的孩子刚生出来就里三层外三层地被衣服毯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连夏天知了都只剩下一丝喘气的劲儿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机会享受赤身带来的清凉。做父母的,总是担心孩子因为抵抗力差会受凉,而采取这样一种过度保护的措施,让孩子在幼年的时候就丧失了与艰苦的自然环境接触的机会,丧失了依靠自己身体的力量来战胜生命最初的贫瘠与荒凉的机会,推迟了他们独自去面对生活的惊涛骇浪、跋涉在艰苦人生旅途之中的时间。这样做,毫无疑问,所带来的弊端难以想象。奚筠邗早就知道这些道理,回答她的时候语气稍稍重了一些,好在那位母亲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孩子的身上,似乎并没有觉察出来什么不对劲,奚筠邗不觉松了一了口气。

孩子的动静终于渐渐小了下去,估计是又在开始睡觉了,圆圆的胸脯伴随着均匀的呼吸一上一下小幅地振动着。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年轻的母亲才肯抽出注意力来,开始观察这节车厢的环境。似乎在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后才真正注意到了坐在自己对面,刚刚和自己聊过几句的奚筠邗。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奚筠邗,大概觉得他是那种可以交谈的人,便很有礼貌地开始了交谈。

“请问你也是到终点站吗?”年轻母亲边问边微笑着,眼神里满是年轻人的真诚和直接。

奚筠邗的注意力还在那个孩子身上,他一直着迷于安静地看着孩子这样看起来会让自己静止的事情上,特别上看着他们睡觉的样子。所以当他反应过来抬头看到她那张认真的脸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概2秒多的时间。

“恩,对。”奚筠邗尽量回答得准确而又有礼貌,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太短了些,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到那里的时间应该是后天早上6点左右,这火车要开三十多个小时呢。”说完,他举起手伸了伸腰,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她也看出奚筠邗不再那么拘谨,心情也从抱孩子上车的紧张之中解脱了出来,微笑着和奚筠邗渐渐聊开了。

这笑,看起来多么熟悉。

“你一个人出远门?是去上学还是去工作啊?”

“我刚从大学毕业,现在回家去。”

“原来你是大学生呀,”她忽然捂住嘴偷偷笑了,说“怎么跑这么远到这里来读书?”

“我挺喜欢这里的,而且我也想趁着年轻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于这样的问题奚筠邗已经被问过无数次,他早已经驾轻就熟。

“可我觉得一个人远离家乡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一定是有特殊的原因的,”她笑着偷偷看了奚筠邗一眼,继续说道,“或简单朴素却温暖人心,比如我们凡人的爱情;或波澜壮阔却艰险异常,比如成功者的创业梦想;又或思念成疾难以割舍,比如我。”说完她轻轻叹了口气。

奚筠邗的心里不由地惊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料到对面这位涉世未深、略显青涩的年轻母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暗暗的惊诧中,“为什么来这里呢?”这个问题突然冒了出来,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让他顿时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