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他是谁了么？

行政大区近郊，茂密树木掩映背后，是几栋安保极其严密的独立院落，四周没有任何高大建筑，地址更是不存在于任何电子地图信息中，普通民众甚至少有能够踏足这片山林。

此时秦少尘面前正坐着一名冷峻的中年人，长相普通，而他身侧则是昨晚那名健硕保镖，垂手肃立。

“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似乎凭空出现，从那辆粉色‘红龙’的登记情况，只知道应该是艾氏工业购买，而那名女孩叫林雨竹，入职艾氏不久，来自第三星环矿区。”

“昨晚已经派人盯着林雨竹的住所，两人应该一起回去了公寓，上午只有林雨竹下楼，并没有见到那名青年。”

“两人昨天下午到过隐秀坊，但青年没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所有消费都记在艾雷名下。”

这位有资格和秦少尘相对而坐的中年人叫严凯，今年45岁，正是负责整个秦家护卫任务的行动主管，复述完收集到的消息，微微转过脸向身侧沉声问道：“东子，没真正动手，你就确认不是那个青年的对手？示敌以弱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被叫东子的彪悍保镖面无表情，直截了当答道：“头儿，我确定。”

“冷傲的贴身护卫储江您应该知道，来自精锐的战区特种部队，还蝉联过几届中央战区格斗比武的优胜，但如果不是那青年疏忽，恐怕他连拔出匕首的机会都没有。”

作为中央警卫局的军人，在出色的军事素养之外，必然有着极准的判断能力和强大的自信，对任何对手，都不会轻易下这样的结论。

严凯当然不会怀疑手下的兵会产生类似未战先怯的情绪，听罢只是沉默不语，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从昨晚接到指令调查，到今天汇总所有信息，一个神秘又有强大个人实力的青年形象逐渐清晰。

而他更在意的，则是在那样一个场合，对方不可能不知道秦少尘和冷傲的身份，尽管动手之前各自有言在先，但又有多少人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份胆量谈条件。

“看得出路数么？出手是什么风格，有没有一线战斗部队的痕迹。”严凯沉吟道。

毫无疑问拥有对抗特种部队的实力，首先想到的必然还是军人，只是每年都会从各战区挑选最优秀、最有潜质的青年军人补充进警卫局，严凯对各战区年轻士兵的能力还是有所了解，就算是北域战区，在老元帅力主之下组建的那支尖刀营，他都去挑过人，只是被韩锦灏一口回绝了，因而这些年所见都不足以如东子所说，完全不是对手。

当然几位战区司令肯定有些藏私，这就又回到他最在意的问题，这样的晚宴，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和秦少尘与冷傲的冲突完全是被动的个人行为，还是隐藏身份的有意为之。

作为安保主管，任何一点不合常理，都必然指向背后的真实目的，这远比冲突本身更让他关心。以秦少尘的身份，这些年确实和冷傲走的有些近了，这是一些讲求平衡的政治规则所不允许的，或许这只是一次提醒，借由他人之手。

沉默片刻，东子摇了摇头，有些颓然道：“看不出......而且从我的观察来看，对方根本没有真正动手的意思，只是点到为止，如果真要动手，只怕老储早就断了腿。”

回想起昨晚忽然心悸的感觉，以及看似双方拳来脚往，实则青年只是见招拆招，并没有真正主动进攻，而储江犹如风雷般的扫腿，中途变向弹踢，却被青年稳稳捉住脚踝，东子后脊便升起一股凉意，仿佛下一秒就是青年一掌砸落咔嚓作响，储江膝盖应声而断的场面。

严凯抬起眼眸，闪过一丝明悟：“你的意思是对方其实不想伤人，只是被储江偷袭，才动了真火？”

“是的。”

“他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没其他特别的，只是提到艾氏工业的一个军贸审批，好像装备部没让过，冲突也就是因此而起，全场也只有艾雷认识他。”

“军贸审批？”

言罢挥了挥手，东子转身离开，严凯看向秦少尘意味深长道：“我记得艾氏最主要的军贸客户应该是罗斯联邦吧，那可是加蓬最大的战略对手。”

“昨晚那场晚宴表面上是莱恩资本长征星域总裁的就职宴，实际应该和最近传言的艾氏工业融资计划有关，如果和罗斯联邦的军贸能够正常，确实可以缓解艾氏目前的困境。”

“国内对这份磁晶石协议反对的声音一直不小......”

中年人适时止住下文，秦少尘轻哼一声，端起一旁微温的早茶嘬了一口，对严凯意有所指的非议之声嗤之以鼻，更对艾氏工业的死活漠不关心，只对昨晚青年安然离开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背后暗含的淡淡嘲讽，以及苏静璇紧接着猝然离开耿耿于怀。

而自己的大度，回头去看则变得十分可笑，像个自以为是的傻瓜，甚至比冷傲的当场石化还难堪。更在这份难堪背后，是保镖的近身保护，和苏静璇微不可察的移步，将青年手中的短刃与自己隔开，而自己就是个嘴里还塞着奶嘴的巨婴，需要大人甚至女人的保护。

“那就是说除了通过艾氏工业，现在对他的身份是毫无头绪？”秦少尘面无表情，隐含怒意道。

“真要查总能通过他们的往来信息找到蛛丝马迹，不过我们还没有申请这个权限，毕竟通讯信息安全级别很高，没有相关事由我们也不能直接调取。”

说到相关事由，中年人有意停顿了半秒，严格来说，不涉及国家安全、刑事案件，不得随意调取公民通讯信息，这是如今辽远的星域环境决定的，动辄上亿公里的信息传递，如果安全级别不高，何谈公民信息安全。

毕竟不论从哪个角度，昨晚的冲突都和国家安全、刑事案件扯不上关系。在没有任何实质威胁被保护人人身安全的情况下，警卫局行动组不是个人的私兵，没有权限随意调查一个合法公民的通讯情况。

“权限我会尽快给你，我只想知道他是谁！”

严凯点头应了一声便起身离开，他负责的小组，保护秦家安全已经有些年头，少见秦少尘这般烦躁。一个骄傲且有足够骄傲资本的人，明明不必为一个不知名的陌生青年动怒，但从昨晚的情报汇总来看，对方似乎完全不吃他身份背景这一套，甚至最后还丢下一句断人姻缘的戏谑之言才扬长而去。

如果只是个普通女孩，他也不会在意，可对方是苏静璇，南域战区司令苏元毅的女儿这就有意思了。最近凭借前进星的事迹，苏静璇实际成了军方重点培养的标志性人物，无论家世、容貌都足以打动秦少尘。

已经有了个中域战区司令的儿子做好友，再要有个南域战区司令的女儿做女友，中年人嘴角浮现一丝褶皱，对神秘青年出现的目的似乎更多了一层把握。

行至一处安静所在，看了看时间，中年人点开通讯终端，拨出，静待几秒后接通，通讯那头传来一声沉稳却算不上苍老的声音：“小严，有什么事？我只有三分钟，还有个会在等我。”

这么多年，随着这副嗓音的主人位置越来越高，嗓音却没有丝毫变化，无论汇报的事情大小，严凯都没有从中听出过情绪波动，这让他手下这支一贯以冷静、稳重着称的警卫局行动二组，每个人都为之折服。

如果要问谁是天生的政治家，这副嗓音的主人绝对是他心中的首选，严凯已不再年轻，护卫过的领导也都级别不低，但只有每次与之通话，才会感到如身背山岳般的压力。

稍稍定了定心神，这位经历过无数危难局面的行动主管，这才沉声道：“首长，有个事情我想您有必要知道一下，是关于少尘昨晚碰上的一件事......”

“讲！”

......

......

如同人类文明史上那只着名的蝴蝶，一次本能地扇动翅膀，却带来了某地西海岸的狂暴飓风，此时正奔行在大区间高速路上，一脸愁容的云慕，不会知道类似秦少尘与其安保主管的这场对话，正在首都星圈商界、政界、军界，形形色色达官显贵、商贾巨富的宅第中上演。唯一不同在于大部分人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猎奇心态，而且相比于打听云慕的具体身份，这群可以说站在山巅俯瞰尘世风云的卓绝人物，更热衷于相关各方的后续反应。

无论愿不愿意承认，真正决定这个庞大国家走向稳定的，正是这些塔尖上的人物，他们有着最机警的神经，最敏锐的嗅觉，因而在首都星圈绚丽多姿的外表下，其实一直保有着某些沉闷的底色，谁也不会轻易触碰。可一旦有人打破，哪怕只是撕开一道裂口，都会引来无数观望、猜测甚至无尽的遐想。

于是艾雷从今早开始，腕上的通讯终端就没有闲暇过，许多少有业务交集的商界朋友，都对艾氏工业敢于直面装备部的不公，表达了关切。闲谈间自然少不了对神秘青年的探究，艾雷只微笑回应是一个朋友，而且很有实力，至于实力二字所指何意，有人怀疑亦有人暗暗心惊，这得是什么样的实力才可以和昨晚那两位硬刚。

毫无疑问，晚宴上近乎摊牌的表现在外人看来是被逼无奈，只有艾雷清楚这是一次豪赌，赌的不只是当下这笔贸易订单，更是艾氏工业的将来。这两年持续在“锋刃”项目上的偏执投入，加之忽然加剧的制裁，艾氏面临的压力前所未有，也急需“锋刃”能拿到下一代主战机甲的合同，而这一切几乎都系于那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

之前在得知云慕被困于前进星生死不明时，父亲艾跃成与秦总师的焦虑担忧艾雷都看在眼里，然而最终的结果不仅安然无恙，军方的一切后续处置都透着诡异。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不仅是他，就是父亲艾跃成与秦总师，都对驾驶机甲的云慕有了无比坚定的信心，只要度过眼前的难关，下一代主战机甲必是“锋刃”。

只是昨晚临时起意，让云慕扮演一个搅局者，没想到最终却被他演绎成了某种规则的破坏者，似乎只要有他存在，就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工业博览会上如此，前进星想必更是如此。

不过想起昨晚不吐不快的强硬，以及早早洞悉冲突结局的那份超然，艾雷便十分满足，正如他对沈佩珺说的，有些东西改不了。

此时在艾氏工业位于行政大区的办公室，简衡宇看着刚停下手中通讯的艾雷，一脸苦笑道：“小艾总，能不能透个底，云慕这小兄弟是不是不简单？”

“能和两个战区司令有关系，前天还听他说在前进星上，加蓬机步营的营长死了，据我所知，这在我们军方正式的战场报告里都没有提及。”

“昨天......这小子又把冷傲的保镖给揍了。”简衡宇喉结一阵耸动，缓缓伸出三根颤抖的手指激动道，“听说那人还是中域战区连续三届特种大队比武的冠军，特种大队哦，连续三届呐，冠军啊！”

和艾雷一样，简衡宇今天的终端也被打爆，这才有如此不顾仪态的表现。相比警卫局的神秘，中域战区这支代号“赤炼”的特种大队则是“凶名”昭彰，行事冷血，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某种程度才促成韩锦灏的那支尖刀营组建。

中域战区远离边境，为了保持这支部队最核心的战斗力，“赤炼”特种大队常年与其他四大战区交流轮训，处置边境特情，是真正的精锐。纵然所到之处也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但与韩锦灏尖刀营的“窝里横”不同，是真正实战出来的傲气。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部队出来的三届比武冠军，竟然被云慕揍了，也怪不得简衡宇有此一问。

看着这位向来稳重，年龄稍长自己的行政大区负责人，艾雷只是微笑不语，并不是不信任，因为“锋刃”项目的重要性，简衡宇到现在都不清楚项目的真实性，更不知道云慕居中的作用。

但让艾雷无法回答的，实在是不简单三个字描述起来太过含糊，若考虑什么出身背景，云慕无疑再简单不过，但就是这么个还未彻底褪去青涩的普通年轻人，短时间就得到两位战区司令的青睐，必然和他在前进星的表现有关。

想到被这小子奚落过自己从小的机甲梦，艾雷便忍不住生出天涯沦落人的寂寥之感，可一转念，若是以后是这家伙驾驶着艾氏出产的“锋刃”，又将是一幅何其波澜壮阔的场面。

“保密。”

艾雷憋了半天，最终只给简衡宇留下两个充满想象空间的字眼。

意识到小老板和云慕的关系，远比他认为的要深的多，简衡宇搓着双手微微点头：“明白。”

而原本在他心里更为担忧的那纸批文，此时却显得轻描淡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