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昨夜怎样小楼一统，瑰丽旖旎，晚宴上发生的一切，已经如黑洞交错激起的引力波，在某些层面，向整个共和国星域发散开去。

这片宇宙太过浩瀚无垠，首都星上都有尚未登临的山，踏足的海，何况弘阔的共和国星域版图，注定有许多生猛人物隐于某个角落，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他们可以闷着头赚钱，不见诸任何媒体报端，也可以隐于幕后，在某颗小星球做到一言九鼎，在普通人的视线之外，过着奢靡张狂的生活，但有一件事他们绝对不会再干，那就是跳到台前，直接打统治集团的脸。

这脸当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脸，宇宙间也从来不缺桀骜难驯的人，历史上有多少桀骜者弹指间被打落尘埃，树倒人散无从得知，但近些年来，像昨晚那样的打脸，众目睽睽之下还安然无恙的，屈指可数。

而且这事的可笑就在于，狂妄的墨镜青年虽然满大街都是，但粉色“雷龙”少有，惊艳女孩也很少见，但将这些特质组合在一起，人们却惊奇的发现，仍旧拼凑不出关于青年的任何信息，除了和艾氏工业有着某种联系，在“隐秀坊”现过身之外，竟然就没人清楚他的来路。

无论此时首都星对神秘青年的身份，有多少猜测和议论，再浓的笔意无处落墨，也是自作多情。

此时一身上尉服，碎发凌乱的云慕，丝毫感觉不到什么暗流涌动，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只是这次苏静璇没有同行，和上校两人路上显得有些寂寥。

“呵呵，闹矛盾了？”发现云慕有些情绪不佳，联想到一早接到苏静璇的通讯，语气异常，和来时的轻快判若两人，许耀阳笑问道。

云慕愣了半晌，点点头：“啊......是有点问题吧。”

早上才回复昨天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应，云慕不知道怎么解释，两边各自沉默已经说明了问题，他可以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但云慕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这对苏静璇是欺骗，对林雨竹则不公平。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叹了口气问道：“上校，昨天那位能源部的秦处长，他说的和加蓬的磁晶石协议，真的那么重要？”

“据我所知，各国的磁晶石技术应该都差不多，而且曾经我们国内也有相关研究，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还需要对外合作？”

“我不是反对什么合作，只是有些不太明白，国防部似乎也太配合能源部了。”

上校轻笑一声：“呵呵，看来你也没有接受那个秦处长的解释啊，我们当军人的自然不该去考虑什么商业利益，但现实是那位秦处长说的不过分，对国防部而言，三代磁晶石技术确实十分重要。”

“军控司你应该知道，但你大概不太清楚，为什么并不是如国家一样的实体，只有星域议会的授权，它却可以监察各国的军事力量。”

云慕摇摇头，在工业博览会上，他见过军控司的人，当时跟在装备部部长身边，一身黑衣生冷勿近，更别说自己的外公也加入了军控司，虽然不知道具体做什么，怎么说也算和军控司有些关系，好奇道：“怎么和军控司也有关系？听说加入军控司的都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呵呵......”

“理想主义？”

上校有些意外地瞥了眼，或许军人就不该有什么理想主义，但并未反驳，笑着说：“呵呵呵，可别小看军控司，这个最早由前代先驱者发起的反战组织，实际上也是一个最尖端的科技组织，磁晶石最早就是由军控司的科学家发现并实用化，所以最好的晶石提炼、加工、回收技术，一直掌握在军控司手里。”

“各国起初也没有放弃独立研究，但技术这种东西，有时候一步落后就步步落后，费尽心思研究些落后的技术，有几个国家愿意一直投入财力、人力，何况军控司又有着反战的大义，在整个人类星域的和平大环境下，最终和各国达成了磁晶石技术共享议案，由军控司把控技术迭代，向各国输出磁晶石技术，既能获得天量的回报，又能实现你刚才讲的......理想主义。”

商务车行驶在跨区的一片山间，架空的高速路笔直延伸，任两旁山色飞退，仿佛通向无边的尽头，言及理想主义，上校故意顿了顿，开玩笑道：“那你是个理想主义者么？”

云慕随着上校的目光望去，天虽阔远，却依然可以瞧得见道路在最远方拐了个弯，之前说到理想主义，也实在是军控司留给人的下意识印象，自己是不是？云慕认真想了想才道：“理想主义？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理想，才够的上它的标准，还是只要有个不切实际的理想都能叫理想主义。”

“所以......大概我不会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

这话听着实在有些消极，青年人应该大多都有些浪漫主义气息，何况云慕这样堪称不凡的学生，许耀阳重又打量了一遍身边的青年，看不出任何故作深沉的意思，不解道：“听这话，你是有个不切实际的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够理想主义标准？”

云慕挠挠头，尴尬一笑：“上校，我想理想主义或多或少人都会有一点，只不过现在的社会还有多少值得理想主义者去追求的目标？”

“军控司的反战理念勉强可以算一个，其他那些想要改变一些事情的想法，充其量只能算是查漏补缺，曾经很多的理想主义现在都被证明是错的，比如阶级无处不在，想要真正人人平等就很可笑，不过理想主义也算能给这平静的世界注入一丝卓尔不群的高贵气质，不然多冰冷啊。”

“如果一定要说理想主义，我想我也应该是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像世界和平这种大愿景我生不出来，我宁可身边人能过的好一点，人心安了，总希望这世界美好一点，也就不会想着去破坏了。”

密闭的车厢很安静，上校默默听着，他对什么理想主义并不感兴趣，用直觉去认识世界，本身就是件荒谬的事情，现实一点反而更好。

这许多感慨也不是云慕凭空而来，印象里和老赵百无聊赖时，也说起过这些真性情的东西，比如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长大了想做什么，又想要个怎样的世界，除了姑娘的结论坚定不移，其它每次似乎都不一样。

云慕一直认为，自己年纪轻轻就活得思前想后，就是老赵给害的，将一个半大孩子扔到狩猎星，仰望星空不是为了什么诗和远方，只为寻找方向，驰骋荒野更和田园牧歌的浪漫没半分钱没关系，只与谁填饱谁的肚子有关系。身处这样的环境久了，便只能相信自己、依靠自己，下一秒远比下一分钟重要，也就生不出什么空洞的希望。

“看来你经历过不少事情啊，年纪轻轻就有些消极了！”上校心里赞同，嘴上还是意味深长道，“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和军控司谈判，据说是加蓬附带了磁晶石回收再利用技术，军控司也同意了这次技术转让。我这两天找了一些朋友问过了，协议谈判确实早就在进行，你也知道这世界不公平，很多东西只能讲取舍，不能谈对错，这件事你心里肯定有自己的判断。”

说着上校顿了顿笑着说：“我只是想知道，碰上这样那样不公平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云慕目光散淡看着前路，无论他怎么想，都不会改变前进星的结局，崖畔的78个名字似乎才是真正的输家，公平么？当然不公平，但人人都接受了，甚至包括那些逝去的老兵，坚守阵地这是他们职责所在。

接着上校的问话，云慕有些意兴阑珊：“只要不过分，其实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就算在交流生那件事上大放异彩，云慕的生活也没有任何变化，和那些考进军院的普通学生一样，几乎两点一线，上校最早通过对战系统后门关注到他，自然很清楚一些他的性格特点，了然轻笑道：“那要是过分呢？”

“能讲道理的讲道理，不讲道理那就讲实力，要是两者都不行，要么认命，要么拼命。”云慕并没有太多考虑便给出了心中所想，这两晚上经历的诸事种种，古家之行，艾氏的危机，林雨竹的困境，桩桩件件现在都和他有了莫大的关系，上校的问题早就化作现实情况摆在他面前。

古老爷子的成见只能先受着，艾氏工业勉强也能借苏将军一把力，反倒是和自己有了亲密关系的林雨竹，谁的力也借不上，这种危机感比在前进星，纵使面对加蓬机步营都强烈。

知道带了些情绪，云慕竟也莫名有些羡慕起昨晚冷傲让他道歉，并命令他再也不要出现在首都星的做派起来，撇着嘴自嘲道：“不过说实话，不讲道理的感觉其实不错。”

“呵呵呵，如果什么都要讲道理，那还要我们军人干什么！”上校乐道，浓眉飞起，“武力永远是追求公平正义的最后手段，国家如此，个人也同样，和不讲道理的人去讲道理，本身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如果王教授的研究有了成果，以你所起的作用，军方就是你可以不讲道理的最大底气，何况前进星的事早晚都会被军方知道，你可比你想的重要的多。”

上校一番话意味深长，却只在云慕脸上看到丝微澜，出身野战部队的他在学院“小白楼”地底实验室，见过云慕操控机甲，也看过范小蕾录制的视频，但令他切身震撼的，还是两天前从苏静璇嘴里，清楚了前进星的真实战况，以一人之力杀了加蓬主官，更让一整支机步营当了缩头乌龟，以他的见识都无法想象。

自从有了机甲的战力放大，王牌机师可以以一当十，甚至几十，这在战场局部可以打破均衡，成为最犀利、最致命的那道锋芒，但那也需要战术配合找到机会，像云慕这般单枪匹马、明火执仗，在现代战场，在常人看来，更多是种个人英雄主义的搏命之举，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可如果从此真的有了意义呢？

云慕完全明白上校的意思，只是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艾氏工业的1000万他愿意拿，因为自己帮艾氏完成了“锋刃”的最终测试，而王教授的研究完全是因为苏静璇和范小蕾的关系，至于前进星，总不能坐以待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