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主任如释重担,但脸上仍然挂着有求于人的笑容。他用目光来表示对我的感谢,那里头跳荡着喜悦的火花。
广播响了,柔柔的女声像春风拂过树林,飞往吉隆坡的航班开始验票上机了。卓杰然提醒尤主任说该登机了,而后说道:
“放心吧,单梦娜回A市后的情况,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李医生荣获过‘百例无事故’医生称号,单梦娜不会有事的!”
当波音飞机仰首直冲云端的时候,我们的桑塔纳也离开机场。我忽然想起远在巴蜀的单梦娜,不知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女人哪,在男人面前永远是弱者!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
我没有睡好不是因为替单梦娜不平,而是在机场里喝下了一杯浓咖啡。天快亮时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却是遗忘了许久的宇大娟和宇二娟。宇大娟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和宇二娟在一个时装表演队里当模特儿了,队里需要一位随队医生,叫我赶快去,月薪不低于水一方门诊部的,工作却很轻松,吃好穿好,到处游山玩水。她们终于找到好归宿了!醒过来以后,明知是梦,我却还替她们姐妹俩高兴了一阵。
倘若真有那么一个月薪不低于门诊部的又轻松又能游山玩水的工作,我还真想去哩!我预料水一方门诊部妇产科很快就会发生一次地震。老甘老板从其他连锁店调来的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完全不同于贾和凤主任,就像是一位没有医术的政工干部一样,笑眉笑脸几天以后,像发现重大问题似的突然就收敛起全部笑容,称得上荡然无存。这种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又因为据说她是老甘老板的老相好,所以这种压力又与日俱增,妇产科乃至整个门诊部的人都开始惶惶不安了。前几天又调看我们妇产科的门诊记录和药房处方,是不是像发现AB团要来一场整肃呢?近几日竟深居简出难得现身,有运筹帷幄于密室之嫌。少老板甘霖当市委书记的乘龙快婿乐不思蜀,他在意的是角逐特地留给党外人士的那一个副区长名额,为半年后的竞选操胜券全力以赴,相比之下水一方门诊部是西瓜下面的一粒小芝麻,实在无暇顾及也不足挂齿。甘兴和尹秋霜忙着装修房子筹办婚礼,悠悠万事,惟此惟大;甘氏本家人只有一个谭姨在接受大家的咨询,可是谭姨所了解的情况只限于甘兴和尹秋霜的婚礼准备情况,其他的远不如大家分析与推理的准确。因此,不少医生护士已经开始为自己联系去向,门诊部现出如鸟兽散的征兆了。
但是宇大娟邀请我去当随队医生仅是一个幻境,充其量也就是卢生睡了吕翁道士的枕头,一场黄粱美梦罢了,想来令人哑然失笑。
难道说我真的得陪着任青青,再和卓杰然签一份合作协议,身体力行地为他卓商鞅试验出一个新型民营医院,为他至今还是令我李萍萍惘然的理想去闯荡一番?
也许我最终不得不被他们拉着走,但每想起单梦娜,我就会看到她站在面前,咬着细密而晶亮的贝牙瞪着我,不由自己心尖一悸,待到抬头寻找却什么也没有。她一定会把我当成尤跃辉与卓杰然的同谋,不知会闹出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来哩。
我的眼前乌云密布。
卓杰然却摩拳擦掌并且已经公开招兵买马了,登报纸贴广告还上萤屏,条件堪称苛刻,但有医保劳保很吸引人。他像故意似的,几天来就不给我打一个电话,似乎告诉我“道不同不足与谋”了,那就歧路分手吧,有一夜的情缘又怎么啦?患难夫妻还百事哀哩!任青青也鱼沉雁杳,没有给我一点消息,我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却被告知机主已关机,大抵是为医院经费献身全力以赴钓那一只六十几年的老金龟,正在某处幽会怕人打扰。我地位卑微身无绝技却天生孤傲,不想去问卓杰然,只有等待任青青自己记起来向我报告喜讯时再说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剩下惶然、失落和哀怨,如云似雾氤氲着,弥漫着。
苦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打发着,我越来越痛恨卓杰然,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真的是睡了就白睡了,天亮时候说分手?半个多月了,你死哪里去,没一个消息?
傍晚,我再也忍不住了,就给济世门诊部的B超技师小乔打电话,我想不必我问啥,她就会自己告诉我卓杰然的情况,因为不久前她就给我打过这样一个电话,她说卓杰然医生邀她去青春女子医院,问我去不去,当时我反问她,你以为如何呢?她说在济世门诊部的高提成使她不想动窝,但每当数钱的时候就会想起姚华云医生离去前的“牢狱之灾”的警告,所以有点想去。我说这就好办了,钱再多也不如平平安安,卓医生是肯定不会让你去做胎儿性别鉴定的违法之事的,你跟他去不会有囹圄之险。她听了很高兴,说李医生李医生你为我拨开乌云见晴天了!既然她小乔想跟卓杰然去青春女子医院,就必然知道卓杰然筹办医院的情况。
小乔一接电话就小声而神秘地说道:
“李医生李医生,你别挂机,,我到外面跟你讲。”
听得见小乔的皮鞋咔咔的声响,良久,传来的却是她惊慌失措的嗓音:
“李医生,大事不好了!”
我早就是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种动静都会使我竖起耳朵,但我不能影响小乔的情绪,吞下口水,依然用镇静的语气说道:
“小乔你别急别急,慢慢说,什么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