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残秽(2 / 2)

那是被称为灰烬鸦的生物,在斯托利亚,它更多的被称为报丧鸟,是极度不祥的象征。

传说,很久很久之前灰烬鸦最初是象征和平的白色大鸟,只不过在这个战争从未停息的世界里它们身上沾满了血液,又被战争的熏烟焚烧,最终漆成了黑色。而灰烬鸦总是出现在那最血腥,最可憎的战场上,聆听着将死之人的哀嚎并欣喜的盘旋,巨大喙和锋利的爪啄食,撕扯着死者的血肉。

丽诺尔笑了起来,她的嘴角裂开,眼神狂热,疯癫的笑了起来,在血雨之中一边笑着,一边向着那巨狼伸出手来,成群的灰烬鸦张开了自己的翅膀,丧钟一样的声音在风暴和骤雨之中回荡。

大小姐窗户被破开的巨响似乎被人察觉,整个汉弗雷斯宅邸的灯火全部亮起,丽诺尔房门被猛地顶开,埃戎自破损的窗口焦急的探出头,看着在庭院的血泊里伸着手,大声的笑着,踏着起舞一样步伐的丽诺尔,而在丽诺尔的面前却什么都没有。

米科尔森猛地推开了汉弗雷斯宅邸的大门,大吼一声向着丽诺尔跑去,这一声大吼惊起了房顶上的灰烬鸦群,它们拍打着翅膀连连飞起。在门厅的侧翼,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女性被佣人搀扶着,捂着嘴巴看着在雨中的丽诺尔,眼泪已经爬满了脸。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了,停止在了丽诺尔在雨中忘我的舞动,以及衣衫不整的米科尔森伸着手狂奔的瞬间,汉弗雷斯宅邸灯火通明,埃戎紧皱着眉头向下看着。

“你忘记了,对吗?”

在凝固的时间里,丽诺尔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了在一旁一直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丽诺尔。她的白金色长发沾满了自己的血和雨,但是却一缕一缕的狂乱的飘在身后,她那转头的姿势,像极了一个在傀儡剧场中提着线的木偶。

“我……我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旁观的丽诺尔捏了捏眉心,在触碰那团炬火之后,她就来到了这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完了汉弗雷斯宅邸一个平静的晚上。童年时代的日记本,和父亲提出想要去北方的要求,怀表,成年时的约定,这些丽诺尔全都记忆犹新——唯独最后的癫狂,她不记得。

“因为这不是你的记忆,这是我的。”

幼年的丽诺尔咧着嘴,似是不甘,似是嘲讽一样的看着旁观者丽诺尔,她的双眼已经失去了湛蓝,瞳孔变成了完全的猩红,那是属于血的颜色。

“我……我怎么了……这不可能,如果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不可能不记得!”旁观者丽诺尔胸腔里似乎被什么东西阻塞了一样,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你是谁……你不是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幼年丽诺尔缓缓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天空中的闪电也在此凝结,惨白的光自天际开始,照在了汉弗雷斯宅邸和她身上,她的表情,她那被血染红的白裙,她浑身的伤口,她含着恨意和复仇意志的眼睛,她纠缠在一起被血和雨水浸透的长发,都让丽诺尔觉得这个幼年的自己分外骇人,“我是你过往的残秽,我是你的复仇之心,我是你被压抑的杀戮欲望,我是你的心脏,照镜子的人,你的意志,你的一切……”

“我是丽诺尔·汉弗雷斯。”

“这不可能!”

在胸腔的重压之下,丽诺尔大声的喊了出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一种莫名奇妙的绝望感笼罩心头:

“我才是丽诺尔……你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什么,滚出我的身体,滚出我的思想!”

“呵,”自称丽诺尔的小姑娘又笑了,她的语气之中带着极致的戏谑,随着她距离丽诺尔越来越近,她的红裙仿佛被烧着了一样,烈火的光斑自她身上浮现,灰烬从她的身上抛洒,每一片灰烬都是燃烧的玫瑰花瓣。

“贝娅特丽齐·舒蕾伯,这是你的名字。”

她已经站在了丽诺尔面前,右手伸向丽诺尔的脖颈,一只巨大的狼爪扼住了丽诺尔的咽喉,剧烈的压迫感和缺氧让丽诺尔双膝一软,身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夺走了我的名字……我的身体,我的家人,我的一切,而我……则被你的权柄诅咒,被困在我自己的身体里,连迈向死亡都做不到,一次一次的在死亡之中拼凑自己残损的肢体,缝合自己崩溃的血肉……”

幼年丽诺尔巨大的狼爪死死的掐着丽诺尔的咽喉,将跪着的她压到了身下。丽诺尔的胸口传来剧烈的,灼烧一样的疼痛,【凝霜踏雪】的蚀刻,竟然从纹路中涌出了鲜血。

“而最可笑的是,我们两个,居然是同一个人,就像是镜子的内外。”

“咕……呃……”丽诺尔说不出话来,她能听到自己颈骨的咔啪声,那只巨大的狼爪已经划破了她的脖颈,腥甜的东西从她的喉咙向上涌,但是她的四肢已经脱力,视线已经逐渐模糊。

远处的汉弗雷斯宅邸,所有的窗户骤然爆裂,黑色的熏烟,红色的火舌从每个窗口之中喷出来,疯狂的舔舐着一切,连天上的乌云都被燎红。粘稠的鲜血从宅邸的大门之中缓缓渗出,流淌在大宅长长的阶梯上。

“我是你压抑的一切,你真正的愿望,你的执念,你的底线,你的伪善,只有我知道。”

狼爪把丽诺尔的头按在地上,她的半边脸被地上的血水覆盖。

“在不远的未来,你会放弃自己的底线,你会再度看到你过去的残秽,在罪人的血海之中堕落……”

“……而在那个贝娅特丽齐死去的时刻,就是丽诺尔重新诞生的日子。”

血水最终涌入了丽诺尔的口鼻,地面上的薄薄的水层,下方是暗红色的深海。海面上方,汉弗雷斯宅邸彻底坍塌,灰烬鸦在雨云之下盘成漩涡,又落在了幼年丽诺尔的肩头上,和她一起化作了一团火焰,带着冷笑在灰烬之中消失。

丽诺尔挣扎的意识随着水下的暗流浮动,缓缓地飘上了海面。

她大口的咳嗽了起来,嘴里有什么冰凉跳动的东西掉下,她的身上全是冷汗,猛地坐起。

“哦……你醒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缓慢的说道,自噩梦之中苏醒的丽诺尔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环境。体感的寒冷和周围的气氛,让她确定她还在法明戴尔之中,但是周围不是监牢,而是一个阴暗的岩洞。这里的岩层断裂,一条溪水从岩层之上流下,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

而丽诺尔刚才呛出来的东西就在她的身边,那居然是一只半个手掌大的银鳞活鱼,正在地上拼命的向溪水扑腾。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上面的皮肤已经如同泡水的肥皂一样软化,轻轻一戳就有一些蠕动着的黏液渗出,她身上的泪之瘟疫已经再度恶化了,看来刚才在地下监牢之中昏过去,也是泪之瘟疫感染程度恶化的结果。

“请别见怪……斑迪,没有照顾过别人……它不需要吃东西,我也不需要,我都已经忘记活着的人需要吃什么了……”

刚才的声音从丽诺尔身侧的岩壁上传来,丽诺尔猛地看向了那边,一个枯瘦的濡湿人形挂在那里,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死,固定在了墙壁之上。丽诺尔下意识地解放了【凝霜踏雪】,一把临时霜之刃出现在手里。

“啊啊……不是妲珂莉啊……可惜……”那个濡湿人形干笑了一下,“虽然你没有妲珂莉……但是你身上有王器的味道……”

丽诺尔站起身来,拿着霜之刃缓缓地靠近那个濡湿人形,一边将辉石灯照过去。

“那东西杀不死我的……我是泪中之骸,如果能死的话,我也不用在这干等着了……”

挂在墙壁上的濡湿人形瘦的几乎只有骨干,身上呈现出灰褐色,他的眼睛只剩空洞,正在不断的向下淌着黑色泪水,嘴中的牙齿也已经完全脱落,只剩一个干瘪的舌头。

“你身上有妲珂莉的味道……嗯,你也感染了泪之瘟疫,已经到了肉体崩溃的边缘……”

“你是谁?”丽诺尔挥了一下手,临时霜之刃消散,面前的这个濡湿人形,好像和外面那群想要生吞活剥自己的不一样。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告诉别人我的名字了,我都要忘记了……且容老夫想想……”

“我的名字,好像是叫……卡加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