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雨季之前 其四(1 / 2)

“欢迎回家,小姐。”

埃戎推开了汉弗雷斯宅邸的黑红色木门,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西裤的侍者和花边长裙的女仆们整齐地站在大门两侧。

明媚的阳光穿透汉弗雷斯宅邸的琉璃窗户,投射到黑白格的大理石地板上,纤细的灰尘在空中肆意的飞舞。海风穿过大堂,黄铜吊灯轻柔而缓慢地摆动着。回廊上的葡萄藤结出了饱满的果实,不知名的昆虫围绕着溢出的汁液嗡嗡名叫。翠绿的草坪上,花匠和园艺师们在规划新的景观以符合即将到来的雨季和冬天,见到汉弗雷斯家的黑色马车停在了宅邸正门,连忙摘下帽子向着马车致意和行礼。

马车的侧门打开,丽诺尔身穿花边蕾丝的丝绸长袖衬衣,下半身是学院及膝的格子裙,白色长袜与皮鞋。她提着小提琴盒和硬牛皮包裹的手提箱,轻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好久不见!埃戎!”

“确实是好久不见,小姐上次返家已经是三个月之前了。”埃戎站在厅内,对着丽诺尔轻轻笑道。

丽诺尔轻盈的跳上了宅邸的台阶,拍了拍宅邸的大门。

“诶,和上次不一样,换了大门吗?”

“家主更想要低调的门面,所以未经您的许可,偷偷换掉了,十分抱歉。”

丽诺尔装作生气的样子,又拍了拍大门。

“原谅你了,我还挺喜欢这个颜色的,爸爸和妈妈呢?”

埃戎无奈的笑了笑,点了点头道:

“家主和夫人在楼上,好像在给您准备什么惊喜。”

“啊!一定是我的生日礼物了!”丽诺尔开心地说,“这可是我的十三岁生日礼物,是要好好准备。”

丽诺尔走入大厅,和埃戎拥抱了一下。

“您没长高呢,有在学院好好吃饭吗?”

“当然有!肯定是长高了一点!”

“看不出来哦。”

“我说有就有!”

“您说是便是。”

丽诺尔比了个鬼脸,将手提箱和琴盒递给了埃戎,哼着一首刚刚在马车上随意写出来的歌,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调皮的旋转着走向了中央楼梯,那是学院刚教的交谊舞的舞步。

“丽诺尔。”

父亲的声音自楼梯上传来,丽诺尔停下步伐,望向了楼梯顶端。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父亲和母亲的画像,原本平整的油画就像被高温烧灼一样正在慢慢的皱缩,上面的颜料也融化,慢慢的变成一团混乱的色彩,黏黏糊糊的从画上滑落。

“埃戎……这画?”丽诺尔转头向后望去,呼唤埃戎的名字,无人回应。

大厅变成了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废墟,地板上是琉璃碎屑与数不清的利爪抓痕和刀剑破坏痕迹,燃烧的房梁和石块,破损的雕像和屋顶瓦砾从半空砸下。一只黑色的巨狼站在歪斜破碎的红木大门前,门外更是一片火海,焦黑的花瓣从破裂的窗户里飘入。

那只巨狼的长毛如同乌云,红黑色的闪电在皮下涌动,八根苍白的白骨穿透胸腔向外展开,它舔舐着自己的舌头,暗红色的口水混着尚未吞下的血肉滴落。它就坐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丽诺尔。

一阵恐惧向丽诺尔袭来,她顾不上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的疑问,迈开双腿向中央楼梯上跑去。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把她绊倒,那是伊洛斯和她的父亲提斯坦拥抱在一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脏器和肠子流了一地。

丽诺尔摔倒在地面上,脸上和身上沾满了猩红的污秽。那只巨狼从坐姿站了起来,向着丽诺尔扑去。她急忙向楼梯上爬去,大声呼叫着爸爸妈妈和埃戎的名字,然而她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中央楼梯上的画像变成了佩戴家主徽章,身穿黑色礼服长裙,眼神忧愁面色苍白的丽诺尔。那画像在烈火之中扭曲皱缩。

一只玫瑰金色的怀表从画像框中掉出,顺着楼梯滚落下来,丽诺尔拼尽全力想要从巨狼的扑击中逃离,顾不上那是什么,慌忙抓住了怀表。

巨狼重重的扑在了丽诺尔身上,带着丽诺尔瘦小的身躯将中央楼梯砸穿。

丽诺尔张开眼睛,灰色的大雾浓稠而潮湿,环绕在她的周围。她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身上的穿着,那是葬礼时的黑色礼服长裙。怀表的链条缠绕在她的左手手腕上,它打开翻盖,看起了表盘,在十二与一的刻度之间,一道长长的裂缝横过了整个表面。

记忆的海啸涌入了她脑中,学院,葬礼,伊洛斯,提斯坦,无形骑士,温德林骑士长,以及……埃戎。

埃戎怎么样了,宅邸里发生了什么?

啊——灰而不见边际,无比混沌的雾气层面,神话中的领域,物质界之上的形成界,亡骸与灵魂的皈依之所。

她听着雾气彼端的无比接近,又无比遥远的海潮声,脚下是细密的黑色沙滩。

平静的灵魂之海,前往彼岸之前的滩涂。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丽诺尔无力的摇了摇头笑道,她实在想不起宅邸内发生的事情。但是身处的环境,完全符合神话中死者的国度,形成界的描述。

一抹黄色的黯淡灯光穿透灰雾,如同紧握怀表一样莫名的温暖萦绕在丽诺尔的心头。

似乎是遵循本能一样,丽诺尔迈开步伐,拨开灰雾向着灯光走去。

灵魂之海的海风吹来,遥远的雾气深处变换了形状,组成了一只四足巨龙的影子,霎时间又消散。

身侧的雾气凝成了一个高大的女性伸出拳头的身影,丽诺尔伸手触碰了一下,刚凝结而成的身影又变为了混沌的雾气。

随后是在大火中燃烧的森林和城市的废墟,在废墟的中央,两个熟悉的身影剑拔弩张。

丽诺尔只是向前走着,灰雾在她的头顶前方高空再次显现了预兆。

成百的淡蓝星光在下方拥簇着汉弗雷斯家族的玫瑰印章,灰雾形成了围成圆形的十三个巨大王座,其中十二个上似乎有人的身影,而构成第十三个王座的雾气薄弱无比,且王座上空空如也。

王座和蓝色群星散去,玫瑰印章一半破碎,也散作了混沌的雾气。

周围的灰雾愈发稀薄,丽诺尔的视野也能看到的更多。淡蓝色的海浪轻柔敲打着黑色的沙滩,广阔无边的大海在她面前展现,高空之上灰雾弥漫。

黑色沙滩的岸边有一个简陋的渡口,木板搭成的平台延向海中,一盏散发着温和黄色光芒的煤油灯挂在渡口一侧竖起的长杆上。伸入海中的平台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他们手牵手面对着大海。

“爸爸……妈妈?”

丽诺尔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二人。

米科尔森·汉弗雷斯与夏洛特·汉弗雷斯慢慢转过身来,二人的眼光与丽诺尔接触,他们点了点头,向着丽诺尔投来了一个和蔼的微笑。

“欢迎回家,丽诺尔。”

丽诺尔加快了步伐,向着二人跑去,各种复杂的情感混杂在她的心中,胸口在发热的同时,一阵剧痛也随之而来。丽诺尔用手强压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咸湿的海岸空气。黑色尖锐的线条快速在她胸口画出规整的圆与时钟表盘一样的规则印记。印记完成的一瞬间,沥青般的半流体物质从丽诺尔胸口喷出,绕开丽诺尔,与灰雾中的某处锚点连接,将丽诺尔拖向迷雾的深处。

她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助的向着父母二人的身影伸手。在完全被灰雾吞噬之前,丽诺尔看到父亲摘下头上的礼帽扣在胸前,仿佛该被哀悼死去的人是她。

灰雾之中是近似永恒的爆裂无声。

“埃戎先生!埃戎先生!”

克里福德摇晃着靠在船舱墙壁上奄奄一息的灰发老人,他的脸和半身被飞溅的细小碎石击打的血肉模糊,左腹部被餐桌腿直接贯穿,暴雨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在甲板上汇成了小小的溪流。他手边的长剑已经卷刃,几近断裂。

克里福德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左手被从大臂整齐的切断,只有沾着血撕碎的衣袖挂在凌乱的西服上。

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埃戎在克里福德的摇动下睁开了双眼,它猛地站起身来,老狮子再次发起了咆哮,卷刃的长剑向着克里福德斩去。

“埃戎先生!是我!”

长剑距离克里福德的咽喉只有数公分,埃戎惊人的控制力停下了斩击。

“这是去哪里……”埃戎看清了眼前之人是克里福德,紧绷的身体再次倒了下去靠在船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