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荈香楼之后呢,他又去了哪里?自分别三年,苏颜总感觉纪望舒还有许多事情瞒着自己,如今他已不再像刚被自己捡回来时那样懵懂,现在的他已是一族的统帅,自己该为他感到高兴,只是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苏颜心底有些五味杂陈。</P>
“阿颜。”纪望舒睁开眼,见人盘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出神,开口轻声唤道。</P>
苏颜闻声,双眼才重新聚焦到面前之人的脸上,“望舒,吾打扰你休息了吗?”</P>
纪望舒摇摇头,把玩着手中的暖炉道:“今日是第五日了吧。”</P>
第五日,杀手信中所言,将是亲手收取文明毅性命的那一天。</P>
“现在时间尚早,武盟各处已加强戒备,绝不会再轻易让杀手逃脱。”此事事关重大,武盟上下早早便严阵以待。</P>
纪望舒接过苏颜递进来的换了新碳的手炉,轻笑一声,“武盟的戒备……”就武盟剩的那几个只会花拳绣腿,毫无真本事的侍卫能有什么作用。文明毅身手虽然不差,只是敌暗我明,恐怕也难以防备,文副使性命堪忧啊……</P>
“那杀手惯常在夜里杀人,这次恐怕也不例外,如今武盟鲜少有人堪用,文副使的安全还要阿颜多加看顾。”纪望舒微微抬眼,澄澈的金眸下隐隐泛着一层乌青,想来这几日在地牢里也休息不好。</P>
“吾明白,吾一定会抓住凶手查明真相,绝不会再让你蒙冤。”苏颜见人疲累至此却还不忘交代自己保护文明毅,心中更是怜惜。</P>
纪望舒挪到牢门边,伸出一只手,盖在苏颜放在膝头的手背上,被手炉暖过的手掌雪白中透着红润,像鹅绒抚过,轻盈而又柔软。</P>
苏颜盯着那尖尖的手指愣愣的出神,指甲好似张长了些,等望舒出去帮他修剪修剪吧,苏颜心中想到。</P>
“阿颜,如今吾头上还挂着凶手之名,你与吾应当避嫌,更何况今日特殊。”纪望舒说着收紧手指,握住苏颜的手,垂眸继续道:“地牢阴冷,你先回去吧,吾的嫌疑能否洗脱,便看今日过后是何结果了。”</P>
苏颜反扣过手掌,手指顺着指缝穿过,两人十指相扣,“望舒,等吾带你出去。”</P>
“好。”</P>
……</P>
入夜,天幕如漆,星月无光,像是有人用黑缎将夜空遮掩,只为今夜的故事落下剧幕。</P>
文明毅独自一人端坐在武盟后院的凉亭内,神情从容,全无半点惊惧之色,凉亭内石桌上燃着一炉淡香,云烟缭绕,倏尔弥散,清冽冷辛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凉亭。香炉旁静静地躺着一只黑标,那是先前杀手用作挑衅的物件,文明毅在此时将黑标摆在桌上也足以彰示自己对把控后续发展的自信。</P>
文明毅手中握着一卷文书,借着一点烛火聚精会神的看着,好似有十足的把握能度过这夺命的一夜。</P>
除文明毅桌上的一点烛火,放眼望去,整个武盟再见不到半点亮光,所有人都浸透在黑夜之中。</P>
武盟上下所有可用之人全部被调派到后院,将整个院子包围起来,众人皆严阵以待,看架势好似连只蚊虫都不会放进院中。</P>
苏颜按照纪望舒的指示,在院中布下了一道阵法,以作万全的防备。</P>
在他离开地牢前,纪望舒将一卷古旧发黄的帛布交给他,上面记载的是一个阵法,并详细告诉他该如何布阵,包围在院子周围的侍卫看似将整个院子保护的密不透风,实则以虚换实,用以诱敌,并无实际效用,而阵法核心的阵眼,则是文明毅面前燃着的香炉,将明烛摆在正南方,照应离火九宫,木香为引,排社杜门,用黑夜里仅存的一点光亮误导人的视觉,桌上萦绕不散的冷香蛊惑人的嗅觉,寂静夜里的书页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这便是听觉最好的诱饵。五感蒙其三,哪怕是绝世高手也怕是难以应付。只要将杀手引入阵中,便可生擒此人。</P>
苏颜掩好身形,埋伏在凉亭附近,一切准备就绪,众人皆屏气凝神,一阵晚风徐徐而过,吹落亭边残败的海棠花,残破不全的花朵,飘然落下,顺着晚风送入亭中,桌上烛火受微风扰动,惊抖闪烁,好巧不巧烛火触到干萎的花瓣,竟毋得燃了起来,陡然蹿升的火光让一旁看书的文明毅心中一惊,猛然捏紧手中的书卷,身子绷直僵硬,一动也不敢动,额上瞬间便沁出一层冷汗。</P>
隐在暗处的苏颜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五指猛然攥紧腰间长剑,双眼紧紧盯着凉亭中的一举一动,生怕眨眼便失了先机。</P>
带着火苗的海棠花落到石桌上,静静燃烧,被火焰包裹的花朵,因火焰的烧灼不断蜷缩扭曲挣扎,好似身遭火焚的活人一般,看的文明毅一滴冷汗从额头坠下,消失无踪。</P>
很快,火苗熄灭了,仅剩一小撮灰黑的杂尘留在石桌上,一切又复归平静,文明毅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书卷上。</P>
“武盟副使文明毅……”一道粗哑低沉的声音从文明毅脑后响起,似无常索命的宣召,如夜中鬼魅的虚幻,让人听了背脊平空窜起一股寒意,随即一阵冰凉贴上了文明毅的脖颈,又将人从虚幻中拉回现实。</P>
文明毅还未完全放下的心陡然又悬了起来,那如粗砂打磨过的沧桑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死神在确认最后的死亡名单,“文明毅,是也不是?”</P>
文明毅不语,他仍坐在石桌旁,能清楚感觉到颈间传来的凉意和刺痛,却察觉不到身后有任何活人的气息,甚至听不到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