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子继位二十周年的万寿大典,不像嘉靖十二年那样锋芒毕露。
没有阅兵,只有演出,有运动会。
然而数年不曾有征战的大明显然是更强了,此前那蒸汽机车在外使心目中形成的冲击和疑惑还没消退。
这一次,皇帝仍旧抽出专门的时间,一一接见各国外使。
这一次,皇帝收了贺礼,也有回礼。
而这回礼,是一套器皿。
一个座钟,一根金属长尺,一个玻璃升,一个金属斗,一个金属砝码,一根温度计。
时间、长度、体积、重量、温度……大明礼交部顺带颁下了国书,请各国正使带回去。
为方便边贸往来,大明邀各国遣使来大明商议度量衡,届时订立公约。
各国内部用不用是他们的事,但要和大明做生意、往来,就在贸易和交流时自己麻烦点换成大明即将采用的新度量衡和各种其他标准。
而搭配这一套标准度量衡器皿的,则是缘由说明。
大明的历法是足够的,这么多年博研院也有修订历法的专门项目。现在定下来的时间精确度怎么样,朱厚熜也心知肚明,但他相信已经不断研究改进了十几年的大明钟,应该是此时世界上最准的。它的一秒、一分钟、一小时,有明确的依据。太阴历自然还要用,但单位时间划分更细致的太阳历,也要开始引入。
而那长度,则基于华夏本就测过的子午线。唐时僧一行就测过子午线,马六甲被夺回来后,还远赴那一带测到了正赤道。计算后,取了极点到赤道长度的千万分之一,定名为一距。五百距为新的一里,寸、尺、丈……后面都得在漫长的教育和普及里退到次要位置了。
体积则分两类,一个是液体,一个是固体。那个玻璃升,装满一升水恰与那一公斤的砝码一样重。倒入到长宽高各十厘距的金属斗里,也恰好盛满。
这都显示出这套新标准的道理。
而那温度计,则是秘研多年终于初步成熟的物事。仍以水为准,结冰为零度,沸腾为百度。寻常可感的温度,现在也有了一个明确的测量工具,这让各国外使们感到玄之又玄。
“贵使也看到了,大明如今仍在改制,这《大明会典》就算要修订,也要等诸多新制改得差不多了才是。”
刘龙微笑着面对朝鲜国这回的正使,朝鲜王世子的亲舅舅的长子尹兴仁。
“……这。”
尹兴仁很纠结。
在此前的朝争中,他父亲尹任为了在世子派中占据主导地位,竟和小尹兄弟一起暗中联手先剪除了金安老。
如今朝鲜是完全的外戚秉政了,王世子的地位虽然不可动摇,但小尹兄弟想要废了王世子、立文定王后亲子为王世子的心可从不停歇。
在文定王后和她的两个兄弟的压力下,李怿现在是在重用尹任,可尹任必须积攒更多的筹码。
能把《大明会典》中关于朝鲜王室宗系的错误确实改正过来,那就能多掌握一个大义。
可惜大明反手送出这么一套度量衡新器皿,还要新设农业部、商业部,实实在在的“仍在改制”。
过去用的寸、尺、丈,时辰、刻,升、斗,和新的标准差得有点多,不可谓不大。
尹兴仁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刘龙继续对他说道:“当年贵国国主还奏请陛下遣大儒入朝鲜讲学,而陛下精研物理、人理大道,大明在学问大道上仍旧不停,这新的度量衡就蕴含至理。邀贵国遣使商议,公订公约,正是为了诸藩国的学问精进、边贸通畅。贵使不见蒸汽机制成,陛下大喜之下封以侯爵之位吗?”
尹兴仁不懂:“这与学问精进……有何关联?”
刘龙笑道:“大明将设科学院,授诸科院士,享国务殿专门津贴薪俸,得专资助其精研学问。陛下如此隆恩,大明学问大家,焉有远离大明讲学之心?然边贸堪合之外,大明再开签证之恩。这签证不限额数,但凡申请批准,皆可来大明行商、做工、游学。贵使不妨再想想?”
尹兴仁思索了一会,还是不懂。
刘龙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家伙跟当年的金祺相比差远了。
你们大尹家,回去之后大可把这事说成大明专门给朝鲜的恩典啊,这可不就是你出使的成果?
然后借用这个事,是不是能拉拢士林派?王世子毕竟是正统,士林派应该天然站这边的。凭签证来大明,不只是可以游学求学,还能行商做工啊,你们家是不是也可以借此拉拢一些勋臣、商人?
刘龙暗自摇头,心想这事只怕还得让朝鲜宣交使委婉地向尹任点一下。
他们去年都闹过一次“内禅”风波了,李怿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朝鲜若有大乱,只怕就是这几年了。
尹兴仁想不明白,然后又问起另外一件事。
借这诸国使者都在京城的机会,也是有一些纷争要大明圣裁的。
比如交趾南与占城的纷争,朝鲜与建州的纷争……
“陛下已经训诫过建州使臣了。”刘龙摊手道,“本官实话实说,若建州仍不听大明训诫侵扰朝鲜,大明当真出兵辽东,伱们朝鲜君臣心里不会忌惮吗?终究还是自行与建州解决好矛盾为上。”
尹兴仁愁苦不已。
这位礼交部尚书大人倒是实话实说,昔年成化犁庭,朝鲜就担惊受怕,极为忌惮大明顺道将朝鲜也犁了。那时,大明是派了使臣责任朝鲜国主为何要授予建州左卫都督同知董山中宪大夫和中枢秘史官职的。想干嘛?
后来是连连请罪,还派了将卒背刺建州卫、协助大明犁了建州女真,这才逃过一劫。
而现在朝鲜内部大小尹相争,李怿担心自身安危不敢放松兵权,这才让朝鲜面对建州女真的袭扰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