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设的国土清吏司,要从南京户部把黄册库有关的事务、档案交接清楚,竟遇到这么多波折。
等到接替刘东的人到任,还得多久?
这罗主事推三阻四,有没有夏从寿和童瑞的首肯?
詹荣来到了夏从寿的官厅,通传之后就坐在外面等候接见。
坐着茶都喝了一盏,夏从寿的书办才出来笑脸相迎,请他进去。
詹荣行了礼,夏从寿热情地请他做好,詹荣才说道:“司农大人,下官任这国土清吏司主事,主管黄册库,不敢丝毫懈怠。只是如今刘郎中回乡丁忧,罗主事说诸多公文、旧档,还是需要郎中签押才核对移交。要等到新的郎中铨选到任,只怕要数月。下官怕误了黄册重造大事,特来请示司农。”
“不急,急不来。”夏从寿叹了一口气,“谁料希贤公突然仙去?仁甫,这黄册库历年来公文、旧档堆积如山,牵涉又广。不说罗钟玉怕担其责,我也怕交接谬误。凡事都有章程,手续不可或缺。京察之时,还是妥善为上。此事极为重要,我也知道。你且安心,我刚刚就是在行文吏部,请于南京择贤尽快铨选到任。快的话,只是旬月间就能到任!”
詹荣听了他话里的意思,沉默了一会也只能先行礼:“下官明白了。”
夏从寿说他也不会去插手越过应有的程序去直接安排交接,还是走流程,先铨选新官,到任后由他来负责。
但新官到任,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敢随便签下大名,把这事办得清楚吗?
詹荣只觉得夏从寿这是明确在推阻,但他没办法。夏从寿是户部尚书,他只是在照章办事。
夏从寿看着詹荣沉默地离开后,笑容也收了起来。
南京户部自然要做些姿态,先麻痹外界许多人的警惕。
至少之前让这南京及江南十分震惊的百余黄册官到南京,现在仿佛陷入了泥潭。事情进展极慢的消息,南京户部这个杨廷和口中“比筛子好不了多少”的衙门里,自然会有人传出去。
接下来,就只看有哪些人会通过南京户部里的哪些人,尝试去拉拢、腐蚀詹荣这些人了。
派过来的新科进士里,又有多少经历过这些考验呢?
夏从寿也需要看一看,然后才能根据自己从杨廷和那里得到的信息,确信可以与哪些人合作,把事情往预想的方向去推进。
……
九月一日的《明报》上,刊登了刘健去世的消息。
但引发人们议论的,是刘健的谥号。
昔年齐名的三人,李东阳死得最早,谥号是文正——所有文臣梦寐以求的谥号。
但礼部议出、皇帝赐给刘健的谥号是文端。
守礼执义曰端;圣修式化曰端;严恭莅下曰端;恭己有容曰端;秉心贞静曰端;守礼自重曰端。
这个字,不可谓不好。
但比文端更好的谥号,若排除了最好的、如今不再给的单谥“文”,还有李东阳得到了的“文正”,那还有文成、文忠等谥号。
安民立政曰成,陛下没给,那便是并不认同刘健一生政绩堪称安民立政。
也没给文忠。
再联想到端字的含义,这个谥号,只能说很客气、带着很多距离地客气。
谋者李东阳,谥文正;断者刘健,谥文端。
诚然有李东阳是在正德皇帝在位时就去世了、与朱厚照更有君臣之谊的缘故,刘健这盖棺定论一般的身后名仍然引发了不少人的议论。
“会试都正副榜一取一千五了,何吝一个文正?”
“这两事岂能一概而论?”
“……听说刘公还上了万言遗表、尽忠建言,文忠总可以吧?”
“兴许便是那遗表惹的事。”
“嘘——”
京城是消息最灵通的,也是风向最清晰的。
如今形势,京城官绅士子甚至普通百姓也都有了共识:除非又出什么大乱子,否则新法势不可挡。
刘健是多么推崇祖制的人,许多人都清楚。
可新法从试行到现在也有五个年头了,一直没见发表过什么看法的刘健却在死前上了一道万言遗表,这举动也只能惹得许多人唏嘘。
“知不可为而为之,文端公这确实是守礼执义。肺腑万言,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陛下、总宰和参策们会不会择言嘉纳。如今清丈田土重造黄册,听说各府县案头上的诉状都堆成了山,全是争田地的案子。哎……”
能有闲对这些事发表议论的,大体也都是士绅、读书人的身份。
他们家里,大多也都是田土比普通农家要多的。
现在刘健“仗义之言”,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还有什么事需要万言才能阐述?那自然是如今的新法、国策。
“惜哉文端公!李谋刘断皆仙去,谢尤侃侃乐人间。”
“兄台佳句!”
“谬赞,谬赞。”
刘健的死讯和谥号,在京城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或者谈及新法,但也大多只是感慨,了不起想一想“如果的事”。
在这个过程里,刘健的名望是在加深的。
新法滚滚洪流中“隐忍”着要吐出利益的士绅,他们对新法的情绪包装成为了对刘健的同情、缅怀。
数日之间,朱厚熜倒听说了好几首怀念、回忆刘健的诗。
他已经想通了,所以谥号是文端,而不是费宏他们建议的文忠。
不存在什么八朝元老、临时仍忧君忧国、数年来也不曾阻新法便是忠,刘健此举,无非那一套。
南京那边的消息早就传了过来,京察期间他儿子刘东还翘班跑去浙江拜访谢迁。
朱厚熜如今决心这么强,杨廷和、费宏他们又都心热地瞅着太庙与朱厚熜放下来的权,天下那些保守的官员和利益攸关的士绅,有什么情绪也只能先压着。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料定将来会如何?
刘东并不成器,刘健这道遗表,乃是用他的命为刘家换个名声,庇佑他的子孙后辈。
圣修式化之所以是褒扬,那是因为按传统的理学观点它就是。
但如今实践学与辩证法强调万事万物无时不在变化,这圣修式化还称得上好吗?
其中的意味,许多人会琢磨出来。
那又怎样?谁也不能说朱厚熜什么,他毕竟为没在他手底下做过官的刘健赐了谥号,文端这个谥号也是很难得的美谥。
“那些黄册督巡专员,八月二十三已经从南京启程?”
听到皇帝开口询问,黄锦恭敬地回答:“南京的消息,是这样。”
朱厚熜点了点头:“等他们到了各地,便陆续进入秋粮收割之时。不急,今年仍按旧规矩征粮,但交待下去,把今年的帐本都记好。”
黄锦领了命,朱厚熜又问:“五军营那边行殿备得如何了?”
“回陛下,依旨只是点将台稍改,早已备好。”
朱厚熜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的注意力要明显得多:“如今武状元呼声最高的,是哪几人?”
黄锦忍不住赞叹:“陆炳就不说了,奴婢实在佩服,陛下,您去年随便一点的那个福建俞大猷,怎么也是一员不世武将,武艺非凡?”
朱厚熜期待不已。
惭愧惭愧,开挂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