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时,内衙手提酒壶急匆匆跑了回来。周老头接过酒壶,掂了掂,然后打开壶盖闻了一下,说道:“行。”内衙一脸谄笑,说道:“瞧你说的,周爷吩咐,咱能不用心去办吗。”老人根本不理内衙,转身进屋将酒壶递到宁念手中。宁念拿着酒壶,有些费解。老人重新抓药,说道:“这杏花斋的酒最烈,喝药前小酌两口可起到行气活血的作用,再配上我这新方子,虽不能彻底恢复,不过去一趟落霞山不成问题。”宁念双眼一亮,很是兴奋。老人突然又说道:“别高兴的太早,回来后怕是有你的苦头吃。”少年毫不在意。“这新方子里有一味药,我这没多少了,一会我要出城一趟,你若闲不住,可以将桌上那些草药择一下。”老人将那药座好,从墙角找出一个旧竹篓背在身上,出门前不忘朝宁念叮嘱一句。宁念咧嘴一笑,重重点头。……傍晚时分。曾泰突然来到了京兆府,他拎着一个小布包裹,里面可怜的装着两身过冬的棉衣。曾泰推开门后,见周老头不在,径直进了屋子。宁念看着曾泰有些好笑,问道:“你就这么怕周爷爷。”曾泰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说道:“班头,你不知道,这周…这周爷手段狠着呢。”“你别看他昨日把你那小腿卸了,你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他那是没想让你疼,他要真想治你,能疼死你。”曾泰似是回想起什么,说着话,冷不丁打个冷颤,不放心的回头朝门外望了一眼。宁念伸手接过布包裹,道了声谢。曾泰老大不乐意,嚷嚷道:“班头,你也太客气了点,多大点事,也要谢一声。”“对了,你吃了没,班头。”这曾泰明显是个话痨,昨日周老头在时,他还能克制一点,今天没了老人的震慑,曾泰口若悬河,张开嘴就闭不上。宁念本是个话少的人,曾泰如此热情,让他多少有点不适应,只好笑笑说道:“还没呢。”曾泰脸上一喜,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笑道:“今天我在那附近巡街,发现有家张记酱肉,味道真不错,散差时就捎了一只回来,正好你这有酒,咱俩一块把它造了。”宁念笑着摇摇头,说道:“这酒是周爷爷买的,给我当药引子用的,你要是把它喝了,你不怕周爷爷找你算账?”人的名,树的影。此话一出,曾泰果然老实许多。宁念早就闻到了那股香味,他虽贫苦,但嘴不馋,劝说道:“咱俩都是普通衙役,月饷就那么点,这么做太浪费了,你把它拿回家更好。”曾泰点点头又摇摇头,直爽道:“班头,一只鸡而已,你要不吃那也太矫情了点。”“穷人胃缺油,他要吃了那只鸡,半月别想下床走道。”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缓解了宁念的尴尬。曾泰吓得一缩脖,眼珠乱转,猛地朝身后看了一眼。房门被缓缓推开,周老头背着一个小竹篓,缓缓走了进来,看都不看那二人一眼,把下午采的草药往地上一倒,摊平、铺开。曾泰赶忙往边上靠靠,生怕招惹到那个枯瘦的老人。宁念站起身,想上前帮忙。周老头毫不客气地冷声道:“不用管。”宁念悻悻坐回桌前。周老头扭头瞪了曾泰一眼,吓得曾泰浑身一颤,赶忙打了一声招呼:“周爷,您回来了。”老人缓缓站起身说道:“别没屁硌楞嗓子,我不回来我还能去哪,正好你在,去伙房给他找点吃的,粥、饼都行,就是别沾油腥。”曾泰身子挺得笔直,不过他那粗胖的腰身根本也看不出来,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出了厢房。老人则来到桌前,借着烛光朝宁念的脸上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还行,不过那酒明天要多喝两口,不然效果不明显,尤其是大后天,你要想去落霞山,在喝药之前一定要把那些酒全喝完。”老人的话,少年牢牢谨记,不敢不听。半柱香后曾泰提着食盒走了回来,轻轻放在桌上,扭头偷偷瞄了周老头一眼,说道:“对了班头,今天巡街的时候,我遇上一个少年书生,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他还向我打听你来着。”宁念立马想起那个名叫李凤言的少年,笑着说道:“他是不是问我要东西了。”曾泰双眼一亮,嚷道:“还真让你说对了,他问我街上的差役怎么换人了,问你是不是跑了。”宁念微微蹙眉,无奈苦笑一声。周老头似乎很了解曾泰,知道他是个话痨,一瞪眼问道:“你还有事吗?”曾泰突然闭嘴,双眼惊恐的看向周老头,摇摇头转身朝屋外走去,就连那只烧鸡都顾不得带走。周老头翻个白眼,来到桌前顺手将烧鸡放进了背篓当中。宁念瞠目结舌。老人脸色一冷,问道:“你有意见?”宁念怔怔摇头。老人十分满意,刚要离开,宁念突然把他叫住。“周爷爷,这木俑……”少年欲言又止。周老头眉头一挑,说道:“放心吧,它今晚动不了了。”宁念并非怕它,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能不能把它恢复原状?”老人瞥了那木俑一眼,没有理会,直接转身离去。……三日后。下元节。水官解厄。百姓们家家户户祭祀先祖,以求来年风调雨顺,攘福避祸。周老头的那个方子果然不错,宁念经过这几日的静心调养,身子骨明显恢复了许多,下床行走与常人无异。三更天刚过,他早早起床,按照周老头的叮嘱将一味味草药放进砂勺当中,熬了近一个多时辰,先是将酒壶内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休息片刻,又将那一茶碗药汤全灌进肚中。药酒混杂,在小腹中迸发出一股强烈热浪,遇气则化,遇血则融。药酒与气血交融的瞬间,席卷全身,最后化作一股股劲力,经周身劲脉流转几圈后,隐匿蛰伏下来。宁念脸色微微涨红,屏息凝神,调匀气息后褪去差服,换上了一件崭新衣裤,这身衣服还是他今年献岁时置办的,平时根本舍不得穿。少年稍后认真洗漱一番,急匆匆离开了京兆府,由于他身上挂着腰牌,所以府内值差的衙役并未阻拦他。四更天,月朗星稀。落霞山在大周京都长安城以西,距离西城门不远不近,大概有个十二里左右的脚程。山上有座白云观,观内香火很是旺盛,观内的道士也经常入世,行走于大街小巷当中。当年,宁念的父母就葬在了落霞山山后的一处平缓的山坳当中。宁念母亲去世时,便是由白云观的小道士帮其做的法事。犹记得那日说来也巧。宁念母亲去世那天,刚巧有一小道士偶然走到榕花巷附近,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宁念,上去拽住了那位小道士的衣袖。小道士回头望了一眼还不及他腰高的孩童。小孩双眼中噙着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下,紧闭着嘴,抓着小道士的衣袖不肯放他离开。小道士思忖片刻,跟随着小宁念来到家中。当他看过小宁念家中境遇之后,动了恻隐之心,简单做了一场超度法事,未收分文。最后小道士又带着小宁念回到落霞山帮其母亲选了一块墓地,自掏腰包请人帮着把宁念的母亲下葬。临走时,小道士还特意问过小宁念,记不记得来时的路,小宁念重重点头,表示记得。小道士笑了笑,摸了摸小宁念的头,说道:“若是以后有事,就来白云观找我,我叫沈清风。”小宁念点点头,认真的看着小道士的脸庞,生怕自己将这人忘记。最后,小宁念独自走下落霞山,直至半夜才回到榕花巷的小院里。那一晚,他来不及伤心,因为他爹还躺在床上,滴水未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