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色刚亮。周老头早早就回到了厢房处,刚推开门就发现宁念坐在床边,脸色奇差无比。老人眉头一皱,问道:“昨晚没休息好?”宁念伸手一指药匣,说道:“昨晚半夜时分,那个木俑自己跑进去了。”老人闻言,脸色一冷,关好房门后直接走到药匣前,轻轻一抬,药匣轻而易举就被打开。宁念看在眼中内心诧异,昨晚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不曾揭开丝毫。老人看都不看,探手一抓瞬时将木俑抓在手中,拇指按在木俑胸口轻轻一压,木俑竟像真人脱臼一般,四肢朝下耷拉下去。宁念眉头一挑,不解问道:“这个木俑……”老人毫不在意,一甩手将其丢到宁念怀中,淡淡道:“拿不上台面的小把戏,不用放在心上。”宁念见老人一脸寒霜,似乎有点生气,不再多言。周老头转身朝炉内加了几许木炭,不多时炉内炭火渐旺,他又自顾自走到药柜前,既不看草药名字,也不用戥子称量,仿佛那手便是一杆秤,娴熟的抓出十数味药材,斤两毫厘不差,一股脑全投进砂勺当中。宁念坐在床前看的赏心悦目,他将那四肢垂耷的木俑放在床边,准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老人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熬上药又从药匣中寻出一本薄薄的医药古籍,来到床前冷声道:“这书上的图绘与木偶上的经脉穴位一一对应,一会你仔细看,认真听,我只讲一遍,能记住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虽然很突兀,但宁念内心并不感意外,他神色郑重,屏息凝神,接过那本古籍,认真听,仔细看。老人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侃侃而谈。他对那古籍上的内容,倒背如流,通过古籍上描画的图绘,将木俑上的每条经脉以及穴位甚至作用全都讲了一遍,等他讲完时,已接近晌午。炭炉上的砂勺再次“咕咕”作响,周老头也不着急,盯着宁念问道:“能记住多少?”宁念认真思考,郑重回道:“十之六七。”老人眉头一皱,面上有些不喜,倒不是责怪宁念记住的太少,而是觉得眼前这孩子说话太不着调。一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人,只听自己讲解一遍就说能记下十之六七,难免有些夸大其词。老人还算有涵养,并未责骂宁念,只是冷冷暼了他一眼,合上古籍,指着木俑问道:“那长溪穴在何处,直刺多少,有何作用。”宁念略微思索一番,然后很认真的答道:“长溪穴又名天枢,位于腹部,横平脐中,旁开二寸,若直刺一寸,可治腹胀、痢疾亦可缓解女子癸水不调、腹痛。”老人又问:“中枢又在何处?”宁念缓缓道:“中枢在背,属督脉,斜刺半寸,可治腰背疼痛及呕吐。”老人不死心,又接连追问出七八个经脉穴位。宁念一一背出,丝毫不差,并在木俑身上指明了各处经络穴位。周老头怔在原地,瞠目结舌,忽然脸上狂喜,像是捡到宝贝一样,低声自言自语:“老夫本以为这大周被天地摒弃,不受天道恩宠,没了灵气的滋养孕育,此地尽是些湿生卵化,蒙昧无知之徒,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有着耳闻不遗的本事,好,好,好!”周老头一时高兴,连说三个好字。宁念将周老头的话全听在耳中,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可也知道老人是在夸奖自己,腼腆一笑,说道:“虽然能背过、记住,但看文字还是一个不懂。”老人心情大好,看着床上少年,越看越顺眼,笑道:“能记住,还怕将来没机会读书识字不成。”少年脸色有些苍白,无奈一笑,手指砂勺说道:“周爷爷,您能不能先把药给我,恐怕那砂勺里都快熬干了。”宁念会熬药,小时候伺候爹娘没少干了这活。周老头看都不看,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夫刚学会熬药时,你爷爷都不知道在哪转筋呢,用你小子提醒我?”宁念苦笑一声,认真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周爷爷,我都闻到糊味了。”老人闻言脸色不变,一本正经说道:“这是老夫特意熬制的膏药,你小子不懂就别瞎说。”宁念说不过老人,只好乖乖闭嘴。老人翻翻白眼颇为满意,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到炉前,端起砂勺直接出了厢房。宁念坐在床上,颇感无奈,右手一撑不小心按在木俑之上。那木俑两指来宽,巴掌高矮,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就连手指都雕刻的异常逼真,那指尖就如同一根木刺。由于周老头将那木俑四肢卸掉,很是灵活,宁念手掌按在上面,一下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顿时滴在了上面。宁念吃痛,猛然抬手看向木俑,发现鲜血已将木俑整个手掌染红。这时周老头去而复返,见宁念抬着右手神色异常,再看一眼那木俑,脸色一沉但并未多言,走到药柜前,按之前的顺序重新抓药投进砂勺当中。宁念将老人的脸色看在眼中,问道:“周爷爷,这木俑是什么做成的?”周老头不回宁念,反而神叨叨地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东西就是想拦也拦不住,那木俑和你投缘,就送你了。”他人给予,宁念很少主动接受,刚想拒绝就被周老头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老人重新坐好砂勺,站在药柜前,朝着宁念招招手,说道:“你小子既然脑子好使,那就一天多教你一点。”宁念脸色有些苍白,可还是规规矩矩的来到书柜前。老人一脸冷漠,拉开抽屉指着那一味味药材,逐个介绍。宁念不敢大意,将周老头讲过的东西牢记于心,甚至遇到两类外貌相似的药物,他还会拿起来仔细观摩,不放过任何一个微末的细节。周老头看在眼中很是欣慰,直到宁念脸上毫无血色,额头冷汗涔涔,他这才放过宁念,让其休息片刻。宁念松口气,走到桌前坐下,忽然问道:“周爷爷,我这身子,再过几天能下地自由行走。”周老头眉头一挑,淡淡道:“怎么,在老夫这待烦了?”宁念面露微笑,知道老人误会了自己,解释道:“没有,再过几天就是下元节了,我难得能休息几天,想去落霞山看一看爹娘。”百善孝为先!拜祭父母,天经地义。周老头没有理由阻拦。“欲速则不达,这疗伤治病也是同样的道理,大后天便是下元节,你先容我想想。”老人沉吟片刻,自言自语来到桌前,伸手搭在宁念脉门之上。宁念望着周老头,渐渐调匀气息。周老头双目微闭,屏息凝神,片刻后睁开眼说道:“你自小每日习武练拳,打熬的这副武道体魄本就异于常人,当初伤你那人也手下留有余力,我原本想给你固本培元慢慢调理,既然时间不允许,老夫不妨给你来剂猛药。”少年闻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周老头不屑道:“屁大点事,也忒容易满足。”宁念摇摇头,说道:“自爹娘走后,小时候光顾着挣钱活命,去年虽说接了爹的差,但这些年一直也没机会去落霞山看看他们,这次好不容易能歇息一段时间,我想趁下元节的日子,先去白云观祈福求张黄纸符文,给爹娘捎过去。”“等着吧。”老人冷哼一声,然后起身,将那刚坐好的砂勺端起,再次走出门外。同样的一副方子,同样的抓药手法,可这两锅汤药全都白白浪费掉。老人也不心疼,站在门外见一内衙路过,挥挥手将其招了过来。内衙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躬身道福,问道:“周爷,您找我。”老人从袖中掏出一摞铜钱,吩咐道:“去杏花斋给我打三两酒。”内衙面露疑惑,问道:“周爷,我记得您不喝酒呀?”老人把眼一瞪,吓得那名内衙赶紧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