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颓然坐在黑洞洞的废墟里,怀里抱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少年。</P>
他凹陷的脑袋不自然地耷拉下去,挂在肩上。</P>
他的颈椎断了,头骨碎了,脸面已经看不清了,不知道眼睛鼻子还在不在该在的位置。</P>
没人敢靠近。</P>
靠近一个好像是妖怪的疯子,或者一具半焦的尸体,哪一样都需要莫大的勇气。</P>
不知道王爷为什么来得这样快!他应该是没见到疯子操纵大火的样子,才敢走过去。</P>
“王爷当心啊!”有人叫喊着。</P>
“她是妖怪!她会放火的!”有人说。</P>
可萧洵安还是走过去,站在了黎川的面前,缓缓蹲下身子。</P>
“放下他吧。”他声音轻柔,试探地伸出手去。</P>
黎川表情呆愣,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P>
可是当萧洵安的手碰到李宣残缺不全的衣服的时候,“嘭”一声,被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道推了出去,狠狠摔在数米远的地面上。</P>
第一次,有凶狠出现在黎川那张与世无争的脸上,那是一种类似动物的恐吓。</P>
将士们跑过去扶萧洵安,他自己站起身来,抬手示意他们走远些。</P>
然后,又一次,一步一步走过去。</P>
“黎川……”</P>
“嘭!”再一次飞出来。</P>
这次他有了准备,单膝跪在地上,稳住了身形。</P>
他再次站起来,脱下了自己身上华贵的白色绣金外袍,掸了掸方才沾上的黑漆漆的泥水。</P>
小心翼翼地靠近,而后轻柔地盖在了那具扭曲变形的躯体上。</P>
眼泪一瞬间从那双凶狠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哽咽和抽泣从喉咙里释放出来。</P>
萧洵安终于从她怀中接过了李宣的尸体,舒展地放在了一张板车上。</P>
再回过头来,黎川摇摇晃晃地倒进了灰烬里。</P>
没人去追究粮仓是怎么燃起来的,他们只在意:</P>
黎氏不仅疯了,还是个能操纵火焰的妖物。</P>
黎川还没醒来。</P>
“黎氏是个妖怪!”</P>
这个消息像生了翅膀长了腿,迅速钻遍了全京都人的耳朵。</P>
涵王府外跪满了人,有庙堂之上的谏臣,有庙宇之中的信徒,还有同仇敌忾的民众。</P>
他们振臂高呼,宛如黎川捅破了天,是祸国殃民之源。</P>
她只是想救一个少年,却成了全民之敌。</P>
她只是灭了一场大火,却成了毒恶妖邪。</P>
“我告诉过你,越留着她,越是害了她。你瞧。”徐妍远远站在门廊下,声音不大,却刺得萧洵安耳膜生疼。</P>
元清身着紫金道袍,手持明黄的卷轴,身后是来势汹汹的禁军。</P>
他朗声念出此来目的:“奉旨捉拿妖邪。”</P>
萧洵安冷眼看着他,没有人比元清更知道黎川是不是妖邪,可是他就是端端正正地站在了那里。</P>
他一定有他的计划和打算。</P>
但萧洵安不可能允许有人这样把黎川带走,即使那个人或许是在帮她。</P>
“你带不走她。”萧洵安说。</P>
元清脸色阴沉,通灵传音给了萧洵安,“我自有安排。”</P>
可此时,披甲持剑的王军已经黑压压地站在了萧洵安身后。</P>
元清开口,“不要造成不必要的伤亡。”</P>
“你们尽管拼杀,业障都记在她名下。”徐妍嘲讽的声音引得萧洵安耳中响起尖锐的鸣音。</P>
“咳!”一口黑血从萧洵安的口中涌出来,是先前被黎川打出来的淤伤。</P>
“我跟你走。”熟悉的声音响起,黎川一身素衣走上前来。</P>
她没有去看萧洵安的样子,只是朝元清伸出了双手。</P>
“我跟你走。”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清冷坚决。</P>
元清收好卷轴,从袖中摸出一卷金色绳索来,松松地系在了那双皓雪般的手腕上。</P>
她跟着元清走出大门,阶下密密麻麻的人群。</P>
“祸国之妖,理当天罚!”</P>
“无量神尊,恭请驾临,斩除妖魔,护我安宁!”</P>
“我家柴房走水,就是这个妖精干的!定要杀了这妖怪!”</P>
“用水淹死她!”</P>
“为民除害!”</P>
“咻-”不知从哪飞来一块石头,元清展臂挡在了黎川身前。</P>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抓住她手腕上的绳索,快速将她塞进来马车里。</P>
他当身站在车前,浮尘挂在肘窝里,拦住了整个门帘。</P>
马车艰难穿过人群,在人群谩骂追赶下进了宫门。</P>
宫门关闭,周遭瞬间静下来。</P>
元清从车上下来,掀开帘子,黎川便钻出来。</P>
冗长的宫道,鹅毛一样的雪片飘飘摇摇。</P>
由元清拉着她手腕上的绳索,一步一步的走向禁宫深处。</P>
在紫章宫门口的神武广场,黎川衣衫单薄的跪在大雪中,面色惨白,嘴唇乌青。</P>
没有审问,没有调查。</P>
只有从紫章宫门廊上传来的定罪之言:</P>
“此妖女冒名文骏黎氏,欺君罔上,祸害人间。责令钦天监即刻除此妖女,斩立决!”</P>
可能是雪太大,门廊上的声音渺渺茫茫,听不清晰。</P>
黎川只是神色呆滞的跪在那儿,并不在乎他究竟在念什么。</P>
元清好像说了什么,黎川并没在意,好一会儿,紫章宫里传出话来。</P>
“就依监正所言。”</P>
她被推进湖里,冰冷刺骨的湖水顷刻席卷她,包裹她,冲击她的耳膜与鼻腔。</P>
元清的身影破碎在激荡的水面,积雪越白,湖水里就越黑暗。</P>
浓稠的黑拉扯她,缠绕她,掩埋她。</P>
终于,她陷进了湖底的软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