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让他们在粮仓外头等，她一人先进去与她们打个招呼，以免那些汉子贸然进来惊到她们。</P>
可一进去，大大小小几堆火堆让黎川发了不小的火。</P>
“是谁准许你们在粮仓生火的？”</P>
已经睡下的女子们从被褥里钻出头来，恍惚看见黎川，纷纷坐起身来。有的站起来行礼，有的裹着被子观望。</P>
她们的身后是小山一样堆起来的金灿灿的粮食。</P>
在那些仓皇失措或迷茫无知的眼神里，黎川平了平心气，“我知道大家冷，但粮仓不可有火源。粮仓一旦起火，火势很难控制，损失口粮事小，祸及生命事大。”</P>
“今日我们来，就是来帮诸位渡过难关，还请诸位务必暂时克服此难，很快就能住上温暖安全的房子了。”</P>
这时，粮仓里渐渐响起窸窣的说话声，讨论声越来越大。</P>
但已经有人用土盖掉了火堆，很快，火堆全灭了。剩下两盏刚点起来的油灯。</P>
黎川继续说，“今夜，我与兄弟们需要暂住此处，我们会从门口拉起幕帘，隔出一片区域暂歇。诸位放心，明日天亮则会另扎营帐，不会叨扰太久。”</P>
这种时候，即使有少部分人有怨言，也会被大部分的赞同之声盖下去。</P>
毕竟，没有镇北王和王妃，没有那些王军，她们早就不知投胎何处了。黎川的话，在她们心中还是颇有分量的。</P>
黎川走出来，在粮仓门口站了片刻，李宣等人扛着几卷布小跑过来。</P>
在微弱的油灯之下，王军很快搭好了隔断，门口搭出一个两面可开的门厅。从隔断内或从粮仓内都可直接从这个单独的门厅出去，互不干扰。</P>
将士们有的两人一组背靠背坐着，有的靠墙坐着歇息。黎川亦在隔断内，靠着墙，阖眸盘坐。</P>
李宣将一卷毯子盖在了黎川身上，垫了些干草隔开冰凉的墙面，在她不远处坐下。</P>
粗重的呼吸声渐渐此起彼伏地响起，可黎川久久难眠。她轻手轻脚地从粮仓里出去，在新盖上的雪里留下一串孤寂的脚印。</P>
雪夜，比平常要明亮许多。</P>
厚重的白，盖着世间本有的黑。她想起塞北的样子，想起冒雪送进军营的羊汤，想起那时极尽暧昧的萧洵安。</P>
萧洵安到底怎么想，她不知道。</P>
她能听懂李宣帮忙做出的解释，她也能理解萧洵安或许会有身不由己之时。</P>
可是，有一个徐妙。</P>
就会有两个三个，接连不断的，伸向她的手。</P>
比如那天城门口那个颐指气使的黄门，她若再去见文帝，必然不是从前那副客气模样了。</P>
因为天下人都认为，这是萧洵安默许的，她被萧洵安舍弃掉了。</P>
她走在雪里，鞋底湿了，冰冷的雪水啃食着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的脚趾。</P>
“先生。”李宣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四下太静了，这一声轻轻的叫喊似乎惊动了一些躲在窝里的飞禽，扑扑腾腾地折腾下来一团碎雪。</P>
“更深寒重，先生回去歇息吧！”李宣又说。</P>
黎川向来是个怕给人添麻烦的人，并没有执拗，只是点点头，往回走去。</P>
李宣提着一只马灯，站着一个小坡上等她，看起来似乎又长高了一截，旧披风只落到膝盖下面一点。</P>
“等回去给你做件长点的……”说到此处，黎川又将没说完的咽了回去，她是不打算回去了，即使她无处可去。</P>
李宣顺着她的话说，“先生帮我要一尺布来，我自己加缝个边就行了。”</P>
黎川看着他短短的披风边，没有继续说什么。</P>
刚爬上那个坡，远远就看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黑夜的亮。</P>
“燃了！粮仓燃了！”李宣高呼，也不管给黎川照路了，拔腿就往粮仓跑。</P>
事实上，也不需要灯了，那迅速张狂的火光几乎要将天都照亮了。</P>
人们都在往外跑，王军们正用铁锹铲起地上的雪，往大火里撒。</P>
可是火那么大，那一锹一锹的雪，好像还没碰到火就化成了烟。</P>
“还有人没出来！二花还没出来！”</P>
“五娘也没看见呐！”</P>
李宣披着那件露出小腿的斗篷，扔下马灯，风一样冲进了烈火汹涌的火场。</P>
“等等！”黎川大喊，声音都破了。</P>
可李宣已经消失在了火光里。</P>
“李宣！先出来！火太大了！”黎川喊道。</P>
嘈杂的人声，和劈啪作响的火声盖住了她的叫喊。</P>
一团黑影从里面踉跄出来，黎川冲上前去，是先前没跑出来的一个女子。</P>
“看见那小孩儿吗？”黎川拽住她烧焦的棉袄，女子焦黄的头发里那张熏黑的脸上满是惊恐。</P>
“就是刚刚进去那个孩子！”黎川焦急地叫喊。</P>
“五娘！五娘你烧着没？”另一个女子跑过来拉住五娘的手，关切地查看。</P>
黎川管不了许多，放开五娘，便也往火场里冲。</P>
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又一个将士过来拉住了她另一只胳膊，“王妃危险！”</P>
“李宣进去了！”黎川挣扎着叫道。</P>
“火太大了！您不能进去！”</P>
“噗通”门口木棍帷幔搭起的门厅倒下来，烧得焦黑断裂的木棍裸露出来，里面的情况便能看到些。</P>
那个单薄瘦高的身影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盖住了另一个蜷曲的身形。</P>
“李宣！快出来！”黎川大叫。</P>
“房梁动了！房梁动了！”随着人声的叫喊，一根房梁发出了痛苦的呻吟。</P>
“快！快出！咳咳咳！”黎川喉咙生出腥甜，猛烈地咳嗽起来。</P>
李宣一手用袖子捂着口鼻，一手推着包裹起来的女子往外跑，可不知那女子是吓得腿脚僵硬还是怎的，挪动几步就摔下去。</P>
李宣弯下身子，一下将女子横抱起来，迅速往外跑。浓烟立刻钻进他的口鼻，使他难以呼吸，剧烈呛咳。</P>
他几乎本能地往前跑，火光亮堂，烟雾都照的红澄澄的。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王妃的咳嗽。</P>
他往那个方向跑去，前面哐当掉下来团正烧着的茅草屋顶，半人高的火焰，那边就是出口。</P>
他想也没想，用尽全力将怀中的人扔了出去。</P>
他听到哭喊声，火爆声，力拉崩倒之声。</P>
黎川眼睁睁看着，那腰一样粗的房梁落在李宣瘦削的身上。</P>
“不要！”她叫喊，突如其来的力量挣脱了两个将士的桎梏。</P>
忽然，大火像是被什么吸引操纵着流向黎川的手心，那只手背亮着奇怪神秘图腾的右手。</P>
火势奔流带起来的罡风将她身上那件浅缥色的大氅鼓鼓吹起，发丝疯了似的在风中张狂飞舞。</P>
四下人声静了，只有呼呼火声与风声。</P>
几乎是顷刻间，又好似过了很久。</P>
大火泯灭在黎川的手掌中。</P>
她奔进焦黑里，右手一挥，粗壮的梁木飞了出去。</P>
她从灰烬里抱起那个躯体。</P>
焦糊的味道不由分说地钻进黎川的鼻子里。</P>
天亮了，天光从烧烂的屋顶投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