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铃沟留了魏鋆以及两百兵士把守,经过少年一闹,几个男丁被关押,整个村落陷在沉寂之中。</P>
魏鋆上报:“关建,肖强,余伟生,蒋善,蒋耀祖等人已经关押在蒋家院里,蒋家祖宅的旧炉也已搜查,搜到一些可能证物。等着先生亲自审问过目。”</P>
黎川看向元清,“道长是否要审问看看?”</P>
元清却道,“活人哪有什么实话,不如带贫道去见见死人。”</P>
“死人?”黎川疑惑道,她猜到元清说的大概是杨二娘,可杨二娘尸骨怕是都入野兽口腹,就连个衣冠冢也没有。</P>
“听闻亡者有一处封尘旧宅。”元清解释道。</P>
“道长这边请。”</P>
“有劳。”</P>
那根尘封院子好几年的镣锁被打开了。</P>
没人去问蒋善是否有钥匙,因为王军的兵刃所向披靡。</P>
手腕粗的锁链,无人敢动的锁头,只需要一刀,立刻断作数段。</P>
元清正要伸手去开屋门。黎川拦了一下,山上破庙开铁匣的景象历历在目,她亲眼看见在许多人共同奋力才应对了当时的险情。</P>
若这屋子里也有什么,万一被放出来,必然要祸害乡里。</P>
“道长不做做准备?”</P>
元清一笑,“先生不必担忧,若是觉得害怕,可站在贫道身后。”</P>
“嗯?”他说得很真诚,黎川很诧异元清把自己当做一个会害怕的娇弱小娘子,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P>
“先生可不要以为小师叔就是我碎月山的水准。”元清笑道,俊郎的脸上是一种旁人不及的自傲,却莫名地不惹人厌,而是让人觉得他该是有这份能,才撑起了这份傲。</P>
元清知一抬手,门扉洞开,屋内瞬间起了一阵卷地风,多年积下的沉渣泛起,脏污卷门而来。黎川正要抬手掩面,宽大的衣袖在她面前展开,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尘垢。</P>
衣袖带着淡淡类似柑橘松木的熏香,却依旧挡不住屋里泛出的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浓烈的腐朽味掺杂着一些发酵腐烂而后干结的气味。</P>
一张丝绢递在她眼前,“宁安香熏过的,先生可用来遮挡晦气。”</P>
黎川的第一反应是要拒绝,毕竟这只是个刚刚见过的陌生男子。可她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样想过于忸怩,还是接了过来。</P>
四面窗子都钉了,屋内昏暗得好似窑洞。</P>
元清二指一竖,不知何时指尖多出一枚符篆。指尖一转,符篆掷出。脱手的一刻,符纸燃了起来,火光明亮,绕着屋子飞了一大圈,让他们看清了屋内的陈设。</P>
正堂屋里,就一张八仙桌,几条凳子,再没了其他。东边北边各有一扇小门,北面的屋门开着,看清了里头一口水缸和一个簸箕,应当是厨房。东侧的门,掩着,不知其中布置。</P>
那张符纸只剩了最后一些残片,在最终燃尽时撞在了东边房门上。火灭了,一些火星落下来,剩下一角残片掉在门边。</P>
元清叹了一句,“偷懒。”又拿一枚日明符,在指尖亮起。</P>
房门吱吱呀呀地呻吟着打开,黎川终于看见了,他们所描述的杨二娘的产房。</P>
这屋子比她想象的要狭小许多,一张稻草床榻挨墙放着,塌边一张倒地的凳子,地上还有碎些瓷片。</P>
榻边扔了一团,原本应是本白的素布褥子,上面全是黑褐的痂子,应当是产子时出的血,还未来得及清洗。</P>
床榻上虽乱,但看得出,那先前是刚换的洁净的群青色褥子。</P>
走进去才注意到,当窗有一张小桌。元清站在桌前,日明符朝桌上靠近,铜镜,篦子,粉黛簪钗,倒很齐全。</P>
他朝袖管里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又侧头看了黎川,发现那张他递过去的丝绢已经挂在黎川脸上了。朝桌子伸了伸手,却又缩了回去。</P>
两人出了屋子,站在门前,元清这才说:“劳烦先生命人将那面铜镜,以及篦子上的那根头发取出来。”</P>
黎川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屋子,刚才他明明可以自己拿出来却没取,于是问道:“可是有什么忌讳?”</P>
元清笑了笑,解释道:“那倒没有,只是贫道……怕脏。”</P>
元清抬头眯眼看了看四周与天光,今日是个阴沉沉雾蒙蒙的天,整个村落透着一股子死气,元清却说:“天气不错,适合观镜。”</P>
所谓观镜,是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所希望看到的情景,譬如,某人过去做过什么,如今又在做什么。</P>
当然这必定需要些媒介,譬如,一根头发,一截指甲,甚至是一块皮屑。</P>
更有修为高者,仅凭自己的灵力,可随心所欲观窥自己想看的,这些人大约也都在天上了。</P>
孙胜取了红布,将这两件东西包好拿了出来。甚至在院子里为元清安排了一张张真人惯用的作法神台。</P>
黎川看了看那张铺着红布的桌案,红布四角绣了喜字,如此瞧来大约是盖头之类的喜事用品。大约是不适合作法坛用的,于是问道,“这红布上怎有喜字?”</P>
孙胜将东西放在桌案上,挠挠头,“就近找伍老五家借的,只有这个。”</P>
黎川正要问元清可不可行,元清却没在乎那桌子,只是隔着红帕子拿起铜镜,举起镜子找起方位来。</P>
左两步,右五步,后三步,前七步……终于满意地站定,符纸夹了头发,朝天空一扬。</P>
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带着那根发丝,烧成灰烬,灰烬落在铜镜上。</P>
轻轻一口气。</P>
“诸君且坐定~妾唱一段情~千山春色满~红窗语声轻~”</P>
柔若黄鹂的小调从镜子里传来,元清看着镜子对黎川说:“先生过来看看。”</P>
黎川走过去,只见镜中一个汉子挑着大量的皮毛推开了茶社的门。皮毛上还停着些细雪,汉子脸上是风雪吹过的红,颊边一圈胡青,眉眼浓郁。“来一碗热汤茶。”</P>
汉子坐定,眼神就看过来。</P>
“郎啊慢些行~妾系思君铃~”</P>
……</P>
“郎君归有期~腮红鬓如云~郎君归家来~夫妻双行径~”</P>
一曲罢了,听客叫好,红绡铜钱扔上台来。唯有那汉子起身走过来,盯着歌女冻红的手,弯腰将一个裘皮小包放在了台上,转身离开了茶社。</P>
裘皮小包拾起,拆开来看,里面竟是一个汤婆子。视线看向街道,早没了想看那人的身影。</P>
再看,镜中全是一片红,摇摇晃晃的。震天的锣鼓,吵闹却欢喜。</P>
盖头挑开来,青腮的汉子身着红布衣裳,面色是酒酿的沱红。</P>
“我蒋光宗这辈子,定对二娘好!”</P>
可画面一转。</P>
“光宗!”怀里抱着半片衣裳,撕心裂肺地叫喊。可是,那个穿风过雨送暖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P>
蒋耀祖油腻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嫂嫂!大哥已经没了,你总要为我蒋家传宗接代不是!”</P>
“小叔醉了。”</P>
“嫂嫂,我醉不醉,你还不知?力气大着呢!保准和大哥一样有力气。”</P>
“小叔切莫如此说了。”</P>
“嫂嫂~”</P>
元清抬指划了一下,镜子忽然静了,画面却依然在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