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子劝道：“大人别担心，尊上有分寸，一定不会受伤。”</P>
若夷捂着眼睛，声音骤然苍凉很多。</P>
“一对一，他确实是最强的，可那些人的手段岂止如此，群起而攻之，不狠狠在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怎么会甘心？”</P>
小银子疑惑地抬起头，顿时发觉眼前的人陌生起来，一改之前的无辜柔弱，浑身极力收拢的冷气稍微泄露一丝，就让他控制不住起鸡皮疙瘩。</P>
靳桃浪本想直冲边关，给那些胆大妄为之辈一个狠狠的下马威，可中途他的眼皮直跳，思考片刻，还是回转路线，往距离最近的三将之一，炎无领地飞去。</P>
可能是座下好看的人太少了，就像这个炎无，长得比右护法还磕碜，他才被那个若夷迷得头昏脑涨，居然主动关心人。</P>
想着想着，靳桃浪心又凉了些，他刚才的语气好像很不好，会不会把人惹生气了，要不还是哄哄？</P>
得拿什么东西哄呢？</P>
算了，到时候问西门靖吧，这家伙浪了这么些年头，除了辣眼睛外，可算有点用了。</P>
“什么东西？”</P>
靳桃浪一掌拍着空气，却诡异地摸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反射性地掐了掐。</P>
【啊啊啊啊！痛痛！主人！】</P>
靳桃浪听不到零点的哀嚎，环视四周飘散的云朵，狐疑地伸手扒拉，除了有点湿湿的，什么感觉都没有，那他手上掐的是什么？</P>
不管怎么说，摸起来还怪舒服的，热热的，搂怀里当暖手的正好。</P>
零点被如此“粗暴”地蹂躏，眼泪花“簌簌”地往下掉，靳桃浪顿觉惊奇。</P>
“还能挤出水？不会真是朵云吧？看不见的云，有意思，拿回去送给白水蛋玩。”</P>
【主人！坏蛋！忘记人家就算了~还把我送给什么白水蛋！】零点举手控诉道。</P>
谁能有它惨，好不容易等七宿离开，吭哧吭哧地追上主人，正高兴地给主人一个亲亲，就被这样子对待！</P>
哼！</P>
炎无是靳桃浪所有属下中最谨慎，也是实力最弱的人。</P>
狡兔三窟，这个人百窟都嫌少，鬼精得像个老鼠乱窜，从地上钻到地下，十条堵九条的地道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灾难。</P>
但这人的软肋，他也再清楚不过。</P>
“咚咚咚——”</P>
“请问玉珠小姐在吗？”打扮成寻常小厮的靳桃浪压低声音，朝开门的老婶子问道，“我家大人有请。”</P>
老婆子谨慎得很，见是副生面孔，把门缝又压小了些，只留下一只眼睛的间隙，“你走错地方了，我这可没什么玉珠小姐。”</P>
靳桃浪愣怔片刻，往后退了几步，又从背后掏出一幅画，来回比对好久，才再次上前，抱歉了几句就离开了。</P>
老婶子赶紧关上门，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对劲，忙不迭跑到院子后面一口封了许久的水井前，四下探查过好几遍确定无人后，才朝着幽深的井口喊了一声。</P>
“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快些上来，老奴去准备车马。”</P>
“好。”</P>
古井深不见底，老婶子好不容易等来她家小姐的回应，才回屋收拾东西。</P>
玉珠顺着井绳往上爬，片刻，脏兮兮的小手攀上井沿，紧接着被黄泥糊了满身的八岁小女孩趔趔趄趄地翻过高高的井口，拍了拍手，就要往屋内跑去。</P>
不慌不忙看了全程的靳桃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布袋，打晕、装袋、系紧，从善如流地完成绑架操作后，又飞回原位置，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着那位婶子的慌张，和势要把这个院子都翻过来找人的架势。</P>
终于等到人出门打算报告后，靳桃浪才懒懒地翻了个身，特别好心地递了张饼给醒来的小女孩。</P>
“你是炎无的第几个闺女？”</P>
“第三百八十九个。”</P>
小女孩很自来熟，没有辟谷的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是不是坏人，接过饼就连啃了好几口，拍着胸口，差点没缓过来。</P>
靳桃浪语气颇为怪异，“她们，都没活下来？”</P>
“嗯。”</P>
要说炎无除了打地洞外还有什么癖好，那必然是生孩子。</P>
早年前没跟他的时候，干的都不是人事。</P>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遭报复了。</P>
且不说十个孩子能不能有一个顺利出生，再者，到了十岁，那些孩子一律会因为各种原因，莫名其妙死掉。</P>
得不到的，总有一天会疯魔。</P>
一开始他不觉得有甚，成天后院起火，糟心狗血事搬出来随机能砸死一城的写书人，都放缓不了他找新人的速度。</P>
后面越来越不对劲，麻木、摆烂、觉醒、后悔……他强迫自己镇定，却也挡不住必死的结局。</P>
最后，不管生出了多少个，带把的，还是不带把的，他都唤作“玉珠”，寓意为珍稀之物，出生后就会专门养在很多偏僻的院子里，听说还是受一个江湖算命人提点。</P>
“哥哥，你是过来杀爹爹的吗？”</P>
玉珠天赋不错，却被明令禁止修炼，这么多遭过来，炎无都被整出经验了，一旦修炼，无论是魔修还是灵修，走火入魔的机率是百分之百。</P>
靳桃浪挑眉，“你好像，很希望你爹爹死啊。”</P>
“我不想他再造孽。”玉珠一骨碌坐在地上，脸上发干的黄泥搓几下就掉，“我本来有好几个姐姐的，可是，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过几天，没准还会多几个弟弟。”</P>
靳桃浪忽然道：“想活下来吗？”</P>
玉珠摇头，随后又迟疑地点了点头。</P>
“行。”靳桃浪蹲下身子，咧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带我去找你爹，我亲自帮你杀他。”</P>
“杀了他，我就能活吗？”</P>
“小玉珠，树上有几个烂果子是很正常的事，可能是被虫蛀了、也可能是被鸟吃了，但当树上结不出一颗好果的时候，就该狠心点，连根砍掉。这样，有觉悟的小果子才能埋进土里，自己长成新的大树。”</P>
靳桃浪循循善诱，“东躲西藏的日子，很难受吧，只要你点头，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玉珠，放心，我会揽下所有罪，你不是杀死炎无的凶手，你可以重新变回正常人，活上个十年、百年、千年，直到厌烦为止……”</P>
玉珠的心思藏不住，全显现在脸上，只纠结片刻就点头答应了。</P>
“真乖。”靳桃浪满意地捏了捏女孩的脸蛋。</P>
婶子去而复返，身后还乌泱泱地跟了一大堆人，刚推开门，失踪的小姐一动不动地躺在前院，她顿时吓得身上的肉都跟着抖了抖，一个箭步冲上前，搂着玉珠就晃。</P>
“小姐！小姐！一个个都愣着干什么，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城主拿你们是问！”</P>
他们一行人都准备过来收尸了，见女孩气未绝，赶紧帮忙。</P>
有叫郎中的，有负责去抓药熬药的，也有跑去通知城主的，一阵兵荒马乱下来，天色早已入夜。</P>
玉珠安然地睡在床上，听着规律的呼吸声，老婶子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她这条老命也算保住了。</P>
城主炎无是悄然借着夜色来的，后头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足足两个长列的高手队伍。</P>
他原本不打算来的，今天这个孩子死了，明天就会有新的补上，总有一天会有个健全的能活过十岁。</P>
可禁不住吹枕边风，这孩子的娘亲最近很会来事。</P>
没记错的话，和她同期的其他几个孩子在一年前就差不多没了，这个能坚持到现在也算破纪录，可以适时构建父女情了。</P>
“玉珠，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炎无坐在床边，调整好表情，很快就进入状态，声泪俱下地哭喊道，硬生生把女孩从睡梦中叫醒。</P>
“爹爹！”玉珠在剧烈的摇晃中醒来，揉着眼睛看到来者，瞌睡虫瞬间跑完，惊喜地抱住了炎无。</P>
靳桃浪蹲守在窗外，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出已经开始有点假戏真做的父女情戏码，摇头轻轻叹了口气。</P>
果然，小孩子好骗得很。</P>
就在这时，玉珠的眼神忽然变得躲闪，频频朝窗外看去，“爹爹，玉珠有话想和你说，你一定不要怪女儿。”</P>
这会，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怎么回事了，炎无脸上的温情迅速褪下，烙印在肌肉的记忆先于思想，一巴掌甩开了挂在胳膊上的小孩子。</P>
玉珠是个普通人，根本经受不住炎无全力一击，对于背叛自己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孩子，炎无都能毫无怜悯心地弄死。</P>
“走！赶紧走！”</P>
炎无连一丝眼神都不肯施舍给角落那个摔嵌进砖瓦的血身，疾步就要往外撤离，可惜，没时间了。</P>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走进包围圈！</P>
作为曾经的三大将之一，炎无对靳桃浪绘制阵法的能力认识得无比深刻，只要是被他盯上的人，难逃一死。</P>
“炎无呐，你跟了本座这么久，应该知道本座最讨厌的，就是等人。”</P>
靳桃浪还是一身粗制灰布衣裳，非但不显得落魄穷酸，举手投足的贵气，和满身诡谲的气质，将身后那破败的院子衬托得像披了层金光似的。</P>
只是轻轻一挥手，守在院外的侍卫脚下蓦地闪了一下，紧接着，脚下阵法启动，还未等他们有所反应，就被生拖带拽地埋进土里，短短一个呼吸，满院的人消失不见，只留下几把长剑散乱地丢在地上。</P>
屋内的人看到这一幕腿都哆嗦了，炎无满腔的愤怒无敌释放，在靳桃浪斜睨看过来时，又夹着尾巴偃旗息鼓。</P>
他很有眼力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将眼底的淬毒藏得一丝不漏，三百年没跪过的膝盖说完就弯，隔着矮矮的门槛，冲靳桃浪疯狂磕头。</P>
“尊上恕罪！尊上恕罪！”炎无冷汗直流，青黑粗狂的脸霎那间惨白无比，“末将失职，未能在第一时间恭迎归位，原本想着搜寻天下秘宝，好生给尊上送去的，可惜苦于囊中羞涩，末将……”</P>
靳桃浪最烦他们东扯西扯，说一大堆废话，他想要的很简单，一是搞清楚外面那群灵修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二是杀鸡儆猴。</P>
他的视线慢悠悠地转到炎无身后四个近卫，以及照顾玉珠的老婶子，残忍地勾起唇角。</P>
“你们之中，谁，帮本座从你们城主嘴里撬出点有用的消息，本座今晚就放过他。”</P>
靳桃浪施施然地朝头顶的月光看了眼，露出森白的牙齿，“日出之前哦。”</P>
说罢，转身也不理会这些人斗成什么样，伸了个懒腰，找地方睡觉去了。</P>
翻来覆去间，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跃至屋檐，望着那轮满月长吁短叹。</P>
润透的指尖隔空划拉着，又魔气牵引，变幻成一只只黑红色的小千纸鹤，轻轻吹了口气，它们瞬间活了过来，亲昵地在青年的掌心蹭了蹭。</P>
一声命令中，纸鹤群纷纷朝各个方向飞去，有给前线西门靖的、也有专门散播消息的、不过大多都往魔宫飞去了。</P>
若夷似乎冷静下来，在小银子的再三要求下，终于肯坐下来。</P>
可这一坐就是足足一天，透过窗户失神地望着月亮。</P>
藤椅上，素冷的月光像闪闪的碎银子撒在男人身上，他单手撑着脑袋，宽大的袖口随之滑落，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臂，如瀑长发垂落，映衬着雪白衣袍和肌理，愁绪萦绕的眉宇和微敛的眸子，无声无息地传递出扯得心尖疼的破碎感，让人没由来地想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贵人。</P>
忽然，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振翅声，若夷仿佛是感应到什么，蓦地站起来，朝前迎去。</P>
只见一个个大概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的黑红千纸鹤恍若无物地飞跃结界，很有礼貌地在若夷面前一字排开，紧接着独属于青年慵懒华丽的嗓音传来。</P>
“有在魔宫好好待着吗？绝对！不准！出去！听到没！”</P>
“本座回来要是见不到你，就去玄初宗抢人了！”</P>
“本座名声差，不在乎，你要是想留个好名声，就乖乖的。”</P>
“……早上……本座的语气是差了些，你要实在生气的话……算了……等本座回来。”</P>
“殿内有很多密室暗格，里面很多丹药能提升修为，随便翻，或者叫小银子找给你，不用给本座省。”</P>
“……”</P>
青年的语气从最初的滞涩强硬，到后面渐渐软了下来，偶尔掺杂几分别扭，若夷沉寂良久的心脏像被注入一针针暖流，活络跳动了起来，僵硬的四肢骤然回暖，让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P>
每只纸鹤在说完话后就会化作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魔气，逐渐累积，等全部纸鹤完成使命，汇聚的魔气回转，凝结，绕到男人的腕骨，化作一只黑到发亮的细环，仔细朝里看去，还能瞄见里头如赋予生命般，流动逸光的血线。</P>
若夷用指尖缓慢摩挲着手腕的黑环，眼神温柔入骨，充满爱意，却在深处藏了些不知名的情绪。</P>
“……最多三天……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P>
太晚睡的结果就是，早上怎么也起不来，靳桃浪踏进院子已然日上三竿，暖洋洋的阳光照下，他本就困乏的眼皮顺理成章地又往下耷拉一点，注视屋内横陈的“尸体”，一开口就暴露了浓浓的起床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