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来吧。”</P>
他轻声道。</P>
碗壁滚烫，可他却像毫无知觉般，一点也感受不到痛意。</P>
鹿忧目光扫了眼，提醒道：“凉一凉再喝。”</P>
檀迦盯着粥看了眼，淡声道：“无事。”</P>
他说着，抿唇喝了口。</P>
粥划过喉间，因滚烫难以下咽，落下去后，又似火烧火燎般，将他的心都给烧了起来，那是一种，炽热到了极致的疼痛。</P>
理智在一瞬间被熨烫清醒，他维持表面的平静。</P>
鹿忧看着他，见他指尖都已经红了，伸手，不顾滚烫地去端。</P>
“我喂你。”</P>
檀迦皱眉，怕烫着她，主动将粥放在了案上。</P>
鹿忧便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汤匙，舀了一勺，垂首吹散着热气，最后递到了他唇边。</P>
“不怕烫吗？”</P>
她道。</P>
语气带着难言的情绪。</P>
檀迦凝视着她，默不作声。</P>
鹿忧柔声道：“快些，我手都酸了。”</P>
他这才就这她喝了下去。</P>
便这样一勺一勺的喂，不过一会，就已经见底了。</P>
鹿忧放下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P>
还没等她做什么，就有另一只手伸了归来，替她按压着。</P>
她抬头，他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中，她看不清。</P>
“我再去点一些烛火。”</P>
他率先道：“我去。”</P>
鹿忧看着，点了点头。</P>
檀迦背对着她，摇曳的光笼在他周围，白衣上都渲染了淡淡晕红。</P>
她追随着看了会，才将目光落在瓷瓶上，后面，又移开，盯着那碗氤氲着热气的汤药出神。</P>
他，就这样将这个东西拿出来。</P>
鹿忧眼眸微阖。</P>
他要怎么做？</P>
是骗她吗？</P>
还是瞒着她，要她喝下去。</P>
鹿忧忍不住想，想得入神时，他走了回来。</P>
她一抬头，便正好对上了他看过来的视线。</P>
两人默默相望。</P>
鹿忧抢先挪开视线，怕多看一眼，他就能看透她的想法，主动挑起话，道：“你画的这幅画是我吗？”</P>
檀迦盘腿坐下，轻“嗯”了声。</P>
她拿起来细细端详，道：“画的很像。”</P>
沉吟片刻，她又问：“不对着人，你也能画出来吗？”</P>
檀迦这次没有回答。</P>
他一闭上眼，脑中便是她的身影，自然就能画出来。</P>
鹿忧盯着他看了会，忽地指着瓷瓶问：“那这个呢，这个是什么？”</P>
房中顿时沉寂下来，落针可闻。</P>
檀迦的面色陡然变得苍白，他出神片刻，才顺着她的手看去，淡声道：“这是为公主准备的。”</P>
他下意识地想要捻动佛珠，却发现掌心什么也没有，一双手掩在桌案下蜷缩了瞬，随后缓缓紧攥成拳。</P>
鹿忧眼帘微抬，盯着他看了半晌。</P>
许久，才出声道：“檀迦，这是给我吃的药吗？”</P>
她声音平静到没有波动。</P>
檀迦点了点头，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墨眸暗得一眼窥不见底。</P>
就在鹿忧以为他不会再多说时，又听见他道：“公主不问问，这是什么药吗？”</P>
公主？</P>
他唤的是公主，不是玉腰奴。</P>
他这般算无遗策，到底是慌乱到忘记了他们之间今日的约定，还是从此刻开始，便要同她拉开距离。</P>
鹿忧嘴角轻扯，按捺下心中的起伏，朝他笑了笑：“你为我准备的，定是对我最好的，我无须多问。”</P>
“檀迦，我信你……”</P>
“你想让我喝，我便喝。”</P>
她伸手触碰到瓷瓶的一瞬，他的长睫忽地剧烈颤动。</P>
檀迦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瓷瓶，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痛苦与难过。</P>
这些话，无异于拿着刀在剜他的心，仅仅只是刀锋相见，便已鲜血淋漓，心疼到了极点，便只剩下麻木。</P>
他抬首望着，声音好似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又好似从戈壁上刮下来的，那般的沙哑艰涩，却又轻到几近失声。</P>
“玉腰奴，喝下去……”</P>
喝下去，忘了我吧。</P>
这样就不会再有苦难了。</P>
一句话，便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P>
鹿忧唇边的笑容愈发浓烈，至始至终，都温柔入骨的。</P>
“好。”</P>
话音刚落，她便拿起瓷瓶，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P>
唇中没有任何味道，但却莫名苦涩到了极点。</P>
檀迦眸中空空荡荡，掌心淌下血迹。</P>
他的心底止水呼啸，翻动得歇斯底里，耳畔失了声音，所以那涌动的水声，才变得那般惊骇。</P>
他的视线怔怔地随着她。</P>
鹿忧端着汤药起身，走至他身侧跪坐，碧眸沉着浮光。</P>
“药凉了便不好了，我喂你喝……好不好？”</P>
他的表情是那般的冰冷，可他眼中的不舍又是那么的浓烈。</P>
他掩饰不住了。</P>
鹿忧声音微不可见地添上低噎：“我喂你……”</P>
檀迦侧身，周身的气息紊乱不堪，慢慢靠近后，用手握住了她的手腕。</P>
垂首，将药喝了下去。</P>
喝药期间，他的视线都未曾从她脸上移开，好似要将她看入心底。</P>
鹿忧待他喝完，药碗从手中滑落，跌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地声响。</P>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他整个人就靠了过来，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朝着她展开，随即将她狠狠地束缚在了怀里，颤抖着，绝望着，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P>
对于她来说，今日是生离。</P>
对于他来说，今日是死别。</P>
鹿忧埋首在他肩头，终是忍不住落下泪。</P>
“玉腰奴……”</P>
他怔怔地唤她。</P>
“嗯。”</P>
“玉腰奴……”</P>
“我在这。”</P>
“玉腰奴……”</P>
他的声音仿若玉石破碎般，裂开了许多伤口。</P>
鹿忧倾身靠近，想要去吻他，安抚他。</P>
他却率先伸出手，拭过了她的眼角。</P>
“哭什么？”</P>
他道，声音嘶哑。</P>
她强忍着，摇头：“我没有。”</P>
她抚上他的脸颊，轻喃道：“是今夜的烛光太亮了，它亮的让我有些看不清你，檀迦，为什么，我快看不清了……”</P>
好模糊。</P>
模糊到快要看不清他了。</P>
檀迦直直地盯着她，止水般的眸底，氤氲着细碎的泪光，风一吹便要坠下。</P>
鹿忧对上他的眼神，心被反复揉碎。</P>
她埋首进他怀中，声音染着哭腔，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我……我还有很多话想同你说……但我不知道从哪说起，但我……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爱的人，他心怀悲悯，苦渡苍生，我视他为此生敬仰，能陪着他走过一段，我无怨无悔……”</P>
“可檀迦！你总是瞒着我……”</P>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薄怒。</P>
他心头微震，抱着她的手愈发用力，在她耳畔低喃：“玉腰奴，我错了。”</P>
鹿忧从他怀中坐起，眼泪顺着眼角滑落。</P>
“檀迦，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吗？”</P>
“你以为你让我忘记了，我就能全身而退？”</P>
“不，不是的！”</P>
“我这一生为谁而来，为了爱谁，不是早早便告诉你了吗？”</P>
檀迦震住，有什么随着她的话彻底坍塌碎裂，心口处传来噬骨的疼痛，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他</P>
他摇着头，想摆脱那抹眩晕感，想要看清她。</P>
她好像哭着，又好像笑着。</P>
“檀迦，你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P>
“你想让我就这样离开，然后你决然赴死，你怎么能这么狠心！”</P>
鹿忧说着，扯落了他抱着自己的手，从他怀中起身。</P>
檀迦伸手挽留，试图站起身去牵他，但刚起来，又重重地倒落在地。</P>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药碗上，声音好似从地狱中传来，痛苦不堪。</P>
“玉腰奴……”</P>
只要他闭上眼，她就会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带着所有的记忆一同散去，心脏处的静脉一根一根的无情断裂，他痛得倒在地上。</P>
可他还在坚持着，试图去抓她的手。</P>
鹿忧跪下身来，将他拥入怀中，额头缓缓相抵。</P>
她能感觉到，他竭力在抵抗那种眩晕感。</P>
她靠近着，同每一次安抚般，吻着他。</P>
眼泪流入，苦涩不堪。</P>
“檀迦，忘了我吧，好好地活下去。”</P>
亲昵呢喃的仿若情人耳语。</P>
不！</P>
“我只能陪你走到这了，把你重新归还给世人，今日过后，你依旧做你的佛子，我依旧做我的公主。”</P>
“如果这是我们的宿命，那我们就天各一方，彼此安好……”</P>
她直视着他，看着他眼中破碎的情绪，语气心疼，却又无比坚决：“你瞒我一次，我也瞒你一次，这次就扯平了。”</P>
“可，檀迦，我也是会生气的……”</P>
但我这次就原谅你了。</P>
檀迦已经无力回话，眼神逐渐黯淡灰败下去，倒入她怀中，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P>
他的手，依旧紧攥着她，指尖发白，在她腕间留下深刻的红印。</P>
“睡吧，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P>
一众人守在外间，闻声进来。</P>
鹿忧头都未抬，淡声对他们道：“我再陪他一会，天亮了，我就离开……”</P>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脸上，顺着他的眼角滑落。</P>
烛光被外间的冷风带暗了瞬，一时间，众人都分不清那是谁的泪。</P>
可参禅却看得分明。</P>
佛子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