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实在是怕他劳累，所以便在中途从他身上下来了，又恰逢有人在卖祈福的红丝带，她就带着檀迦走过去。</P>
那位老人说，若是将丝带系在山顶最高的那棵树上，便能保佑有情人一生一世，永不分离。</P>
她看着两人，笑道：“姑娘与郎君若想长相厮守，便同去系上一条吧。”</P>
鹿忧闻言，侧首看了眼檀迦，露出明艳的笑意：“好，借老人家您吉言，多谢。”</P>
她用头上的金钗换了一条丝带，随后去挽檀迦，尾音刻意拉长，柔媚极了。</P>
她道：“走吧，郎君。”</P>
那一声‘郎君’唤得缠绵温柔。</P>
檀迦面容平静，但心底却无端泛起了酥麻之意，直到手臂被人挽着晃了晃，他才稍显回神，眼中升起浅淡的笑影。</P>
“嗯。”</P>
不过遗憾总是有的，他们走至山顶时，日出已经过了，万丈光芒照射在悬崖峭壁上，仿佛给世间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面纱。</P>
鹿忧颇有些苦恼，嘴中呢喃着，若是自己不那么拖沓就好。</P>
檀迦握紧了她的手，无声安抚。</P>
他周身霞光轻拢，身姿飘逸，似佛似仙。</P>
鹿忧看着，恍然间觉得也没那么遗憾。</P>
重要的也不是日出，而是陪你欣赏日出的人。</P>
周围的人渐渐离去，待到只剩他们二人时，檀迦才带着她到了挂满祈福丝带的树前。</P>
风拂过，丝带飘扬，好似万千红线般纠缠，顿时看得人又惊艳又缭乱。</P>
他伸出手，示意鹿忧将红丝带给他。</P>
鹿忧却是将自己手递到了他掌中，眉眼带笑：“一起系。”</P>
若不能与他长相厮守，那就惟愿他一生平安。</P>
丝带在空中飞舞，拂过他的手腕，那般明艳的颜色，便好似宿命般的缘。</P>
檀迦凝眸看了会，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按住了丝带，低声道：“好”。</P>
寺中的神佛比这听过更多的祈言。</P>
他祈求的不比任何世人少。</P>
求她的一生平安喜乐，求她余生得遇良人。</P>
她与谁厮守，又与谁并肩，今日过后，他都无缘再知。</P>
世间情事，皆万般不足。</P>
她只当他是陌路，若日后听闻‘佛子’二字，驻足停留，哪怕只是一瞬，他便也算得偿所愿……</P>
鹿忧便站在他身侧，同他将红丝带系上，随即仰头看他，柔声道：</P>
“来不及看日出，便待一场日落吧。”</P>
隔着朦胧的纱，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可鹿忧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气势悲然，若有似无。</P>
她忍不住勾了勾他的掌心。</P>
檀迦身体忽地僵直，眸色深谙，看向她。</P>
最终，他情不自禁地抬起一只手，摩挲过她的鬓角，眉眼，最后蹭过她的耳尖，掌住了她的后颈，轻柔的令人难以察觉。</P>
鹿忧怔愣片刻，就被一股力道带着，依偎上了他的胸膛。</P>
鼻尖气息清冽，纱帘覆下遮住了她的面容，她抬眸看去，发现他正低头看她，后颈处扣着的指腹滚烫，他的眼中亦有细碎的柔光摇曳。</P>
拼凑起来，都是她。</P>
夕阳西下时，如绵晚霞渐渐在天边聚拢，残阳如血，霞光弥漫，满山绽放的温柔令人惊叹。</P>
树下依偎着的两道身影，也显得格外凄美绝艳。</P>
这里不再有旁人，连清风都不舍得打扰。</P>
她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浅息，睡颜恬静。</P>
檀迦低头看她，眼底的颜色渐渐被霞光铺满，温柔至极。</P>
他余光瞥了眼夕阳盛景，轻唤着身边的人。</P>
“玉腰奴，醒醒。”</P>
鹿忧睡得并不深，听见喊声后，睡眼惺忪。</P>
她刚醒，声音也有些含糊：“怎么了？”</P>
他温声道：“你看。”</P>
鹿忧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目光扫到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色，顿时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P>
她下意识站起身去看，嗓音含笑：“好漂亮，檀迦，你快看？”</P>
她回首看他时檐帽脱落，身后的长发被风吹起，容色姝丽，美而不惊，似敦煌神女般，身后漫天霞光皆做了陪衬。</P>
檀迦微怔，思绪飘远。</P>
他曾在她跪佛阶时，窥见过此般落日。</P>
那一日，他渡他入寺，她携着红尘而来。</P>
哪怕身死后，他堕入地狱，也依旧能告诉佛祖：此生他遇到了一个，知他心意的人。</P>
只是众生皆苦，情深不寿。</P>
能得这一日，已是今生最大的恩赐。</P>
足够了。</P>
檀迦看向鹿忧，目光追随她而去。</P>
淡淡的温热袭来，他恍惚间回神，便见她俯身抱住了自己。</P>
他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却意外触及到了她腰间凝脂般的肌肤，嗓音陡然低沉下来：“玉腰奴，这是做什么？”</P>
鹿忧埋首在他颈侧，轻轻道：“自然是做夫妻间该做的事。”</P>
檀迦愣住了，浑身紧绷。</P>
鹿忧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淡笑道：“就是想多抱抱你，日后怕是抱不到了。”</P>
毕竟做回那个无情无欲的佛子后，无人能近身。</P>
所以便趁着现在，将日后抱不到的日子，都补了。</P>
那股幽香不知疲倦地撩拨着，他额角露出隐忍的痕迹，抬首间，眉眼在落日下竟愈发显得深谙。</P>
四周安静良久，他笼着佛珠的腕骨，才彻底贴近了她的腰。</P>
檀迦阖眼，感受着荒芜蔓延。</P>
佛珠温润如玉，又带着丝丝凉意，肌肤相触的那瞬，鹿忧的身子忍不住颤了颤，随后趁着他失神，抚上了他的脸。</P>
霞光似红花般飘落而下，拂过树间，将他侧脸上出尘的轮廓勾勒得分明。</P>
她撤离些许，吻了吻他的脸颊。</P>
稍纵即逝。</P>
他眉眼微动，睁开，眼底混着清冷的欲。</P>
一声轻叹响起，携着妥协与缠绵。</P>
那声音落在鹿忧耳中，无端酥麻。</P>
脖颈被人控着带下，他仰头相迎，再次闭上了眼。</P>
鹿忧几欲忘记了呼吸，瞳孔微缩。</P>
下一刻，唇上便添了一份柔软。</P>
那个吻只是简单的相触，便已如今日的霞光般，美的动人心弦，令周身万物都好似温柔了起来。</P>
树叶摇晃婆娑，好似萧声在心底吹起。</P>
温柔的，滚烫的，珍重的，她的眼眶终是忍不住染了红，想深刻地去回应，他却已微微撤离，风过无痕。</P>
呼吸纠缠，近在咫尺间的距离，他长睫轻颤着，缓缓睁眼看她，好似藏了许多话。</P>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被遗忘的分离，在这刻倏地袭上心头，鹿忧咽下心中的酸软。</P>
她轻声问，状若呢喃：“檀迦，你曾是否有过一瞬间，想抛下这一切的宿命与责任，与我私奔？”</P>
他没有回答，只是唇角勾起弧度，对她露出了温柔的笑。</P>
岭雪消融，那抹笑中藏着化不开的眷念不舍。</P>
鹿忧眉眼微弯：“我知道了。”</P>
四目相对，所有的答案都在不言中。</P>
她牵起了他的手，道：“檀迦，我们回家吧……”</P>
回家吧。</P>
今日的我会给你一个家。</P>
檀迦垂下眼帘，紧紧回握住，应道：“好。”</P>
漫天的霞光中，他们牵手并肩离去，一步一步走远，留在后面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渐渐交错，密不可分。</P>
山顶空寂，余留树上的丝带在风中摇曳，明艳迤逦。</P>
……</P>
两人回城时，长街上正逢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他们路过时，都会侧目探究。</P>
鹿忧扯着帷帽，将自己遮得更加严实，不想吸引旁人的视线。</P>
檀迦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她，察觉到掌心的手动了动，指腹摩挲了下，牵得更紧了。</P>
鹿忧侧首看他。</P>
他周身的气势褪去冰冷疏离，变得十分温润，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安抚着她。</P>
别怕。</P>
可眸光一转，对待旁人打量的视线时，那气势陡然变化，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强势。</P>
鹿忧逐渐安下心来，心底升起一股名为‘禁忌’的感觉，那种感觉是柔软的，亦是甜蜜的。</P>
他们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P>
他牵着她，带着她一步步的往前走。</P>
撇去彼此之间的那层身份后，旁人或许会注视，但不会过多在意。</P>
这便是现实。</P>
鹿忧掩下思绪，盯着两人的步伐微微出神。</P>
这条路在她的意识中逐渐被拉长，周围的所有都似砂砾般散去，慢慢的，他们之间所经历的一切，在眼前飘过。</P>
克制的，失控的，难过的，甜蜜的，诸般种种……</P>
他们彼此扶持，相互搀扶着走过这一段。</P>
可再长的路，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她只能陪他到这了。</P>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鹿忧微偏过头，任由风将其吹散。</P>
他们回到府邸时，里面见不着什么人。</P>
鹿忧早就安排好了。</P>
她为檀迦取下帷帽，牵着他走过长廊，最后去了房中。</P>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P>
檀迦拉住她，摇头道：“不必麻烦。”</P>
鹿忧看着他，神色认真：“我想为你做。”</P>
檀迦沉默了会，抓着她的手缓缓松开，道：“我陪着你。”</P>
“不用了，很快的。”</P>
她看着他，话语里带着不好意思：“我其实也不会做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煮碗粥，你就在这等我就好，我很快回来……”</P>
檀迦终是拗不过她，点了点头。</P>
鹿忧扶着他坐在桌案旁，扯出几张宣纸，道：“若是实在无事，你就为我画一幅画吧，画什么都行。”</P>
“等你画好了，我差不多就回来了。”</P>
檀迦怔了怔，只听见了那句：画她。</P>
他抬眸看着她的脸，半晌后，嘱咐道：“若是不会，切勿勉强。”</P>
鹿忧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P>
她将房门从外合上的那刻，脸上的笑意蓦地消失了，变得有些沉重，最后在门口站了会，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才出了院子。</P>
房中岑寂。</P>
檀迦静坐案前，面容冷漠，盯着宣纸看了会，才提笔作画。</P>
一次次的将她留在身边，这一次，却是真正的分别。</P>
明日一早，她便会离开，而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P>
他怕她忘记，又盼着她忘记。</P>
而她对这一切，无知无觉。</P>
他又瞒了她一次。</P>
檀迦执笔的手颤抖了瞬，心口泛起细密刺骨的疼，到最后浑身都变得麻木起来。</P>
鹿忧端着粥与汤药回房时，他已经将画完成了，桌案上多了一幅美人图，也多了一只白玉瓷瓶。</P>
她愣在原地看了眼，垂下眼帘，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跪坐在他对面，随即将东西放置桌案上，缓缓推到他眼前。</P>
她强扯出笑，声音沙哑：“你尝尝看，我第一次熬粥。”</P>
说着，她便要伸手去端。</P>
檀迦微凉的手制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