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惯了身处绝境、丑态毕现的敌人,哪里能忍受这副样子,被元帅大人看到呢?</P>
他们是云骑,是为仙舟打下无数地盘的战士,因此,更不能忍受向元帅展露出狼狈的样子。</P>
就像是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的猫咪一样,它们会在死前,主动离开饲主的家,跑到无人的角落,静静地死去。</P>
岱阳沉浸在思绪中,直至下属推门而入,这才让她回过神来。</P>
下属错愕地盯着岱阳,她后知后觉,抬手抚向自己的脸,这才惊觉自己在落泪。</P>
她看向不知是进是退的下属,露出和往常无异的笑容。</P>
岱阳笑着笑着,突然想起很早之前、元帅那张毫无破绽的脸,又控制不住表情,再次哭出了声。</P>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P>
原来早已没有了回转的余地。</P>
早在岱阳得知朝颜死讯的时候,在朝颜那场葬礼上,在那次怀恩节……元帅就露出过她这种表情啊。</P>
只是,自己和其他同僚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问题。</P>
他们一直将对方当作无所不能的神明。</P>
无论是与岁阳、与金人对战,还是清理宇宙中的灾祸……</P>
元帅都仿佛神明一般,提前预知危机,保全所有人。</P>
仙舟人早已习惯将自己的诉求,告知对方。</P>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是元帅大人的话,一定会实现他们的愿望。</P>
就这样,仙舟人就如同吸血虫一般,啃食着对方的血肉,不断向那人索求渴求之物。</P>
可是,元帅是人啊!不是神啊!</P>
高台上的神明不会为逝去的信徒感到难过,可是人会啊!</P>
岱阳只觉得恶心,为自己,也为早已习惯富裕生活、如今却忘记元帅付出的仙舟人。</P>
她一边哭泣着,一边摆手让下属离开。</P>
岱阳召出神君。</P>
她注视着那庞大的幻影,强忍泪意,哽咽道:</P>
“帝弓司命啊,我从未向您祈愿过……”</P>
岱阳回想着被自己视作荣耀的功绩,细数着打下的那些星球。</P>
“我自知造下无数杀孽,罪孽深重,没什么资格向您祈愿,但,请您听我说完吧,请您……保佑元帅大人……”</P>
走投无路、濒临绝境的人,只能将心中所求诉诸神明。</P>
“但求元帅大人,能够平安顺遂,寿终正寝,快乐地度过这一生。”</P>
岱阳没敢再求其他,只愿她那对仙舟人有求必应的元帅,平安顺遂、寿终正寝。</P>
很快,虚影给出了回应。</P>
帝弓司命用那虚幻又飘渺的声音,对岱阳说:</P>
“我会的。”</P>
得到神明的回应后,岱阳不再哭泣。</P>
她开始着手为罗浮挑选下一任继任者。</P>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给元帅、给仙舟留下烂摊子吧?</P>
直至继任者出师,能够妥善地处理罗浮事务后,岱阳借着休年假的借口,离开罗浮。</P>
她来到了曜青,决定在临死前,再见元帅一面。</P>
岱阳来到元帅的府邸,与对方闲聊着。</P>
他们开始讨论人们如何过得更好。</P>
羡鱼笑着说:</P>
“如果能提前认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那么就会过得很轻松。”</P>
岱阳下意识摇头:“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P>
羡鱼抬手,虚虚掐住她的后颈。</P>
岱阳是身经百战、经历过无数次危机的云骑,向来对旁人的靠近十分戒备。</P>
更别提后颈这种要害了。</P>
但面对元帅,岱阳心中没有生出任何警惕,只觉得无比的悲伤。</P>
因为,元帅已经知道了。</P>
羡鱼注视着岱阳,那双平日里毫无波澜的、平静眼瞳,此刻多了几分岱阳看不出的情绪。</P>
羡鱼又一次,露出了那外人看不出破绽的微笑。</P>
“如果我不是普通人,是神的话,就不会看着你们去死。不如由我来动手吧?”</P>
岱阳强忍泪意,猛地摇头。</P>
羡鱼循循善诱,语气温柔:</P>
“至少会轻松一点、没那么疼吧?”</P>
岱阳不再忍耐,任由眼泪掉落,她摇头,哽咽道:</P>
“可是,这对您来说,太过残忍了啊。”</P>
羡鱼没有说话。</P>
他的下属,不该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P>
他们本该无病无灾、寿终正寝,再葬入至忠林受后人香火、敬仰。</P>
羡鱼收回掐住下属脖子的手,为正在哭泣着的岱阳,递上纸巾。</P>
这一次,岱阳没有告别,拿起纸巾后转身就走。</P>
羡鱼没有挽留,他掀开衣袖,拿出刀,干脆利落地、将银杏叶连带皮肉一同割掉。</P>
他执笔,看向文件,久久没有翻页,直至纸张被笔尖染出墨团,他这才撂下笔。</P>
羡鱼四下张望着,瞅了半天,没能找到朝颜送给他的那只猫。</P>
在朝颜出事前,他曾与对方见过一面。</P>
下属和往常一样,语气轻快地与他谈笑,并送来一只猫,表示这只猫会陪伴着他。</P>
聊完这只猫,朝颜问:“我能为您编辫子吗?”</P>
羡鱼不明所以,拒绝了这个提议。</P>
朝颜愣住了,羡鱼不知道下属为何会愣神,没等继续追问,朝颜笑着又提起了另一件事。</P>
离开前,下属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这样也好,元帅大人这样就挺好的。”</P>
朝颜离世后,新一任的曜青将军接替了他的位置。</P>
新任将军发现,朝颜还留下了许多猫猫狗狗,还有不少繁殖能力极强的仓鼠,再次找上羡鱼。</P>
羡鱼没有犹豫,收养了所有的小动物。</P>
他平日没什么时间照顾朝颜留下的宠物,只好雇佣其他人来负责。</P>
留在羡鱼府邸的宠物,只有朝颜送给他的那只猫。</P>
那只猫最喜欢缠着他,不知为何,今日却没了踪迹。</P>
羡鱼离开府邸,走在曜青的街道上,四处搜寻那只猫的身影。</P>
他走了很久很久,走过两个街区,这才听到了猫咪细弱的叫声。</P>
猫咪的身边还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P>
小孩们自发地将猫咪围起来,保护着它。</P>
羡鱼轻声叫着猫咪的名字,得到回应后,小孩这才肯挪动脚步,将猫还给羡鱼。</P>
当羡鱼抱着猫,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孩对他说:</P>
“大哥哥,你不要怪你的猫咪……它离家出走,是因为你啊!”</P>
“它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不想让你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不想让你伤心难过,这才跑掉的啊!”